干部子弟 三十一 春去也,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作者 ︰ 茉莉花香

二十年過去了,馬容英老了,老得她都不願照鏡子,不願照相了。當年聞名全軍的宣傳隊一枝花馬容英,現在只剩下越來越干癟的胸脯、松弛的皮膚和耷拉的眼角。嗓門倒是沒變,越老嗓門越大,同樣長大的還有一雙腳,原先穿36的鞋,現在連38碼的都快穿不進去了。齊新順別說摟她,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了。

為了引起男人的注意,馬容英偷偷找來莎娜的口紅。那是莎娜在宣傳隊上台演出用的。那是一個崇尚紅色的年代,但是紅色絕對不會往臉上或是嘴唇上抹,抹在那些地方,會被人稱作資產階級思想意識,會被人看作是妖精。那樣的舉動太出格,連想都不敢想,除非她是瘋子。上台演出的女孩子們,下台後都遲遲不願卸妝,因為她們看見自己化了妝的模樣真的是非常好看。馬容英也知道抹了口紅會很嬌艷,很好看。

她把口紅重重地涂抹在嘴唇上,最後還不忘在兩腮涂抹了一點紅色。化過妝的馬容英照了照鏡子。她都不記得已經有多久沒有仔細照過鏡子了。她突然現化過妝的她臉白了,皮膚好像也細膩了許多,眼楮一下子水汪汪的增添了不少神韻。真是太神奇了,這麼個小東西一下子就把人的面目都改變了。馬容英看著那管口紅了會兒呆,然後又在黃的牙齒上抹上厚厚的牙膏,再用手指把兩個眼角輕輕拉上去,耷拉的眼皮拉起來了,露出了一對漂亮的雙眼皮。馬容英對著鏡子微笑,鏡子里的那個女人既熟悉又陌生,這讓她突然想起一個在她的生活中很陌生的詞︰嫣然一笑。嫣然是什麼馬容英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很好看地笑的意思,因為馬容英覺得那個「嫣」字不好寫卻既好看又好听,因為她覺得此時她的微笑如果不用這個詞比喻,那就在沒有更準確恰當的詞了。鏡子里「嫣然一笑」的她好像突然年輕了不少,仿佛倒退回去了十幾年。這麼一來她對自己突然又有了信心。我才四十多歲,還不算老,我年輕時就是有名的美人,要不然我生的閨女怎麼個個漂亮呢。人還是要收拾,我出門當然不能打扮成這樣,我就在家化妝,反正又沒人看見,我就是給他看的,我就不信我化妝成這樣他會不看我,不注意我。

晚上吃飯時齊新順回來了,和他一起進門的還有老四海娜。海娜和她媽打了個照面第一個看見了母親的變異,禁不住嚇了一跳,一下就喊起來︰「媽,你的嘴唇怎麼了?怎麼那麼紅啊?」她這一喊,全家人都轉過頭來看她,一時間馬容英覺得自己就像個馬戲團的小丑。最讓她受不了的是齊新順的眼光,有驚詫,有疑惑,還有鄙夷。所有的心思清清楚楚寫在他的臉上,齊新順哼哼了一聲,說了句︰「神經病!」轉身走了。海娜又喊︰「媽,您是不是偷我大姐的口紅了?我大姐昨晚找了半天沒找著,還懷疑是我拿的呢。媽您抹那玩意兒干嗎,難看死了,跟吃了死耗子似的。」馬容英的臉紅了,她看見齊新順不在屋里,就小聲問海娜︰「四兒,你跟媽說實話,我這麼著是不是好看些?」海娜疑惑地看了看她,嘴角一撇,說︰「媽,您化妝可能是比原先好看了,可我怎麼看著別扭啊,怎麼別扭我說不上,感覺是不像我媽了。」馬容英听了神情黯然,她躲進廁所,用毛巾把嘴唇使勁擦了又擦,再照鏡子,鏡子里的她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蒼老、疲憊,沮喪。

她想起了林蘭,那個女人好像還比她大一歲,可是說實在話她看上去好像沒我顯老。人家說男人是女人美麗的源泉,或者說愛情是女人年輕的源泉,反正不管是什麼,就是女人不能離開男人,離開了,就像魚兒離開了水瓜兒離開了秧,肯定要蔫了。是不是那個臭女人有了野男人了,要不怎麼會越活還越滋潤了呢。馬容英憤憤地想。

馬容英第一次冷靜下來,公正客觀地審視打量自己兩只手就像搓衣板,腳後跟的老皮能把襪子刮出線來,臉皺的像只風干的桔子,說來說去,我就是因為沒了男人的疼,才落得這般模樣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心慌意冷的馬容英從廁所里出來。表面上她早已恢復了平靜,其實她心里比往常更加怨恨齊新順,更加仇恨那些她認為和她男人有瓜葛的「問題」女人。

她管顧麗麗叫狐狸精,用火柴將所有照片上狐狸精的眼楮全部戳瞎,一邊戳一邊還解恨地罵道︰「下三爛的東西,我叫你笑,我叫你再笑!」

她開始不停地往總機打電話,沒多久她就可以辨別出顧麗麗的聲音,她覺得這個狐狸精就是用這樣嬌滴滴的聲音來迷惑像齊新順這樣的有權勢的半老男人。

「請問您要接哪里?」對方嗲聲嗲氣不慌不忙總是一樣的腔調和語氣。

只要是顧麗麗接電話,馬容英總是難以壓抑心中的怒火,「我要接哪里?你管我要接哪里?」馬容英的回答氣勢洶洶。

對方沉默。然後聲音放大一些又問︰「請問您要接哪里?」「我要接齊主任的家。」對方沉默。「你沒听見嗎?我要接齊新順的家!」「對不起,您這里就是齊主任的家,請問您要接哪里?」「我就要接齊新順的家。你說他家佔線,誰佔著呢啊?那你不會把他的拔出來,把我的插進去?」說完這句她深思熟慮了一夜的下流調侃語言,馬容英自以為得計,高興得頭上一個勁冒汗肝兒都直顫。果然對方沉默幾秒不語,「如果您沒有事情,請您等會兒再打……」「什麼叫如果我沒有別的事,啊?什麼叫我沒有別的事情,你竟然敢這麼說話!我告訴你我就要接齊新順的家!」馬容英一听對方的話頓時像抓住把柄一樣來了勁,聲音放大不依不饒窮追到底。對方索性也來裝傻,繼續問︰「請問您要接哪里?」好啊,媽了個x的,你個小浪蹄子跟我這裝她媽孫子來了。「接,接你娘的蛋!你個不要臉的x慫玩意兒!」對方沉默幾秒鐘後,把電話掛斷。

馬容英立即又把電話打過去。「剛才是誰?是誰掛斷我的電話的?我還沒有接通呢,為什麼要掛斷我的電話?!簡直膽大包天。啊?竟然敢掛斷我的電話!我要找你們領導,叫你們領導來听電話。」電話班班長來了,馬容英嫌對方官小,「你是干什麼啊?是班長?班長頂個屁!班長解決不了問題,去叫你們最高領導過來!」一頓臭罵,對方招架不了,換來了通訊排長。排長不停地道歉,馬容英直起嗓子喊︰「你們是怎麼管教你們的戰士的,態度那麼差,而且接電話就接電話吧,把個聲音搞得那麼嬌滴滴的干什麼,不光是聲音小像蚊子叫,簡直就是在撒嬌!我是個女的她都這樣,我要是男的,听她那聲音還不得坐到人家懷里去了。這哪里是解放軍戰士,完全是資產階級臭小姐的腔調,在接線班這麼重要的無產階級陣地放了這麼個玩意兒,叫人以為我們這是國民黨的廣播電台,以為她是哪個電台的‘喇叭花’呢。趕緊把那個人給換了,換哪去我不管,反正得換了,對,叫她到食堂去,不是去幫廚,是去那做飯、打掃衛生!實在沒法處理就叫她滾蛋,從哪來滾回哪去,這種人出身不會好,我就知道,出身好的人誰會學著這麼講話,捏著鼻子裝腔作勢拿腔作調!她那叫人嗎,整個就是個狐狸精!」馬容英臉脹得通紅激動得屁都打出來了,沖著電話筒子歇斯底里一通亂喊過後,覺得心里那股子悶氣還是倒不順。那邊通訊排長一口一個「是是是,」一口一個「長」,一口一個「一定檢討,一定照辦。」直叫得馬容英從里到外都舒坦了,氣喘勻乎了,才把電話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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