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真應該把那些家伙都趕到小平房里去住。
軍隊不像地方,人被打成走資派,全家人被攆到平房去住。軍隊這幫家伙再怎麼斗,還照樣住在好房子里,甚至警衛員和保姆一樣也不能少。
這就是革命不徹底!齊新順憤憤地想。
軍隊要比地方復雜得多,水也深得多。表面上看這些家伙被打倒了,實際上一個個僵而不死,蠢蠢欲動。軍隊里的裙帶關系更加緊密牢固,好像一張大網,自上而下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全是關系網。別看這幫家伙在這挨斗,他們只要往下面野戰部隊一鑽,你根本別想找到他們。哪個老家伙在下面沒有一把子鐵桿老戰友、老部下啊。這和過去土匪結拜把子兄弟拉山頭有什麼區別,還是土匪習氣不改。就說那個馬副院長馬玉龍,長征前就是響當當紅軍主力紅一方面軍的連長,親自見證了朱德和**井岡山會師。跟著朱德、周恩來參加過四次反圍剿,是一名作戰驍勇的勇將,又從江西瑞金一步不落長征到陝北,在學院里所有領導里他的資格最老。要不是因為大老粗沒有文化,脾氣直口無遮攔得罪不少人,36年延安肅反的時候差點被活埋了。要不然憑他的資歷,五五年混個上將沒有一點問題。馬玉龍在部隊里樹大根深枝繁葉茂,人家這邊挨著斗,那邊不知道哪個部隊的參謀干事開著小車就把人家的兒子、女兒接去當兵了,而且竟然還是什麼「專項」指標,就是指定了要某個人,其他人不招,人家就這麼牛逼,你有什麼辦法!
齊新順開批斗會頭疼的就是這幫老家伙。批斗會成了他們的擺功會。馬玉龍在批斗會上最不老實,毫無懼色,張口就罵,活月兌一個軍閥土匪的形象。上次老馬站在批斗會場,竟然把上衣月兌了,給在場的官兵講他身上一個個傷疤的來歷。竟然把那些人看的目瞪口呆,批斗會的性質完全改變了。齊新順心里清楚,這種人在上面挨斗,下面坐著的那些人,一半是帶著崇敬的心情,剩下的另一半還是帶著敬仰的心情看著他。這些人說是在批斗走資派,其實是在那接受革命傳統再教育。批斗了兩次,批斗不下去了,齊新順決定不再開這家伙的批斗會,與其說是在開老家伙的批斗會,還不如說他齊新順在自取其辱。
還有那個張白冰,前兩天東海艦隊的人直接通知他兒子當兵。學院出面證明,這孩子的父親有問題,他爸還在羈押審查期間,孩子不能當兵,可听說那孩子還是偷著走了。還鬼鬼祟祟的,沒從北京上火車,坐汽車先到包頭,那邊有人接著,然後去了艦隊基地。有人問齊新順是不是把他抓回來,齊新順擺擺手,我才不費那個勁呢。你就是找到部隊,人家根本就不買你的賬。一口咬定沒這個人,你有什麼辦法。
齊新順也想來個痛快的,把這些人通通一棍子打倒算了,但是他不能這麼硬干,他得籠絡人心。他知道,和這些人比起來,他齊新順的資歷太淺,太沒有根基。人家參加革命的時候,還沒你呢。部隊里最講論資排輩,資歷淺的人家根本不尿你。從紅軍到八路軍、新四軍,武官一說起來就是在哪個老帥手下參加過什麼戰役,幾方面軍或是幾野的;文官說起來就是抗大幾分校或者是魯藝、華北聯大的。像齊新順這樣半吊子文工團員出身,連個正經仗都沒打過,就是靠寫打油詩、活報劇起家,純粹是野雞二流子兵,誰會把他看在眼里,也就是這場文化大革命,使他這個不起眼的中校軍餃、十三級行政級別的準高干搖身一變成了院領導。他要到下面的野戰部隊去,人家準定會用鼻孔或者是身體另一頭出氣的什麼眼看他。
**他老人家教導我們說︰「當前運動的特點是什麼?要有什麼規律性?如何指導這次運動?這些都是實際問題。運動在展中,又有新的東西在前頭,新的東西是層出不窮的,研究這個運動的全面及其展,是我們要時刻注意的大課題,如果有人對這些工作不作認真細致地研究,那他就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
齊新順牢記偉大領袖的教誨,總是在琢磨他周圍的事物的展動向,這已經成為他運動以來的一種習慣。
文革剛開始時,《十六條》規定文革是在各級黨委的領導下進行,但是在1966年1o月5日,根據**的建議,軍委出指示,不讓軍隊院校的黨委領導文革。這個指示被轉到全國,很快,全國就進入了「踢開黨委鬧革命」的時期。從此,文革進入了造反派「全面奪權」時期。「奪權」之後紛紛成立了「革命委員會」,取代了黨委和政府。「革命委員會」由軍隊人員、經過檢查符合標準的代表「革命干部」的老干部以及造反派頭頭三方面人員共同組成。這就是那個時代衍生出來的「新生事物」「三結合」革委會。
造反派戰勝了保皇派,馮菊生等人沒有看清方向,站錯了隊,保錯了人,學院最後還是讓造反派掌了大權。
登上革委會籌備領導小組組長的齊新順在選拔老干部的人選上還頗費了一番心思。
學院院長運動一開始就被打成托派分子、歷史反革命、叛徒。現在還被關押著。幾個副院長中其中一個是延安時期個從國民黨駕機起義過來的劉全意,文革一開始被打成國民黨特務,整得受不了了自殺了。另外兩個一個是張白冰,另一個就是馬玉龍。姓馬的按理說歷史沒多大問題,正經八百參加過長征,身上的傷疤粗算就有十幾處,南京軍事學院時期的高級指揮系系主任,但是齊新順打心眼里討厭他。認為那家伙仗著出身好資歷老牌子正,把他齊新順不放在眼里,甚至不把他後面的中央文革的那些領導們放在眼里。齊新順現在唯一可以抓住不放的就是文革以後外調中現他參加紅軍前曾經和四川的一個軍閥結拜過把兄弟,還和軍內最大的走資派朱德關系極為密切,是其鐵桿保皇派。因此齊新順給他強加個「軍閥」的罪名,把他關進牛棚。你他媽是紅軍又怎麼樣,資格老頂個屁,不照樣蹲牛棚挨斗。我就不放你,我看你還張狂個啥!
相比之下張白冰的資格老,歷史上還比較干淨,應該是入選革委會領導的第一人選。但是齊新順同樣力排張白冰。不為別的,就為的是這家伙和李平凡曾經是同學,盡管听說兩人關系曾經有些矛盾,李平凡不買他這位老同學的賬,但是自從文革以後兩人都進了牛棚,惺惺惜惺惺,臭味相投,誰能保證他進了班子以後會不會為李平凡翻案。
思前想後,齊新順索性向上面報告時,把老干部和造反派的人選只報了他一個人。
論資排輩,我齊新順是三八式干部,論造反精神,我又是響當當的造反派。
這樣一來,這所軍事院校的「三結合」革委會,只有造反派的人,而《十六條》上要求的「軍隊人員」,則由齊新順手下的兩個小嘍羅充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