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子弟 三十五 他干那事不行了

作者 ︰ 茉莉花香

齊新順能明顯感覺到這場政治斗爭漩渦中的一股股暗流。

第一股暗流就是以張白冰、李平凡、馬玉龍、蔣光豐為代表的一幫死不悔改的走資派。別看這伙人靠邊站或是被關押、批斗,但是他們絕對不服輸,一有機會就會搞復闢。審查他們時都不老實,和專案組的人員針鋒相對對著干。他們以為這次運動還和以往運動一樣,整頓清理異己分子,少則幾個月,多則一年就過去了。別做夢了,對這些人就是要把他們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萬只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對付這伙人的最有效辦法就是深挖他們的根底,算老賬。這些人歷史上多多少少有些問題,就是沒有問題,硬安上個把問題也挺容易,陳年老賬了,誰還說得清,就是真的搞外調,也很難找到當事人了。即使他們能夠提供當事人,可當年和他們在一起的有幾個現在沒有被打倒、靠邊站?很多和他們一樣,也被關著呢。所以他們揭的材料,都是有利的證據,如果他們不如實交代,那也沒事,隨便寫幾篇材料,就說是揭材料,誰也不會認為是假的,也不敢說是假的。

另一股「暗流」是來自馮菊生那伙人。這伙人人不太多,但是很有煽動性。中央文革明確表態支持軍隊院校的造反派之後,馮菊生這幫「保皇派」轉成半地下活動,和齊新順他們這些上面承認支持的造反派像是打游擊一樣對著干。今天貼個標語,明天再貼個大字報,盡管形成不了氣候,但也是保皇派的頑固勢力,和其他幾個院校的保皇派勾結在一起,不可小覷。中央文革領導接見部隊院校學生代表時,他們也去了,在會場和造反派辯論,險些動手打起來。搞得中央領導很不滿意。現在革委會成立了,先應該肅反的,就是這幫家伙。

再有一些人諸如沈靜如之流的。這伙人盡管能量不大,小泥鰍掀不起大浪來,但一想起來齊新順總覺得窩心。

盡管他時不時地在心里默念偉大領袖**「要革命就會有犧牲」的教導,可還是無法釋懷。

死的不是你兒子,你當然不心疼。他也曾經想過,要是我的女兒死了,我會怎麼辦?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他才原諒了沈小軍,那次抬死人游行事件,很明顯就是一次有組織、有預謀的反革命事件,但是我齊新順不再追究了,為什麼?還不就是看在死了人的份上。

可是沒有人會買他的賬,學院所有的人包括老人孩子直到現在都認為是他害死了沈大軍。

死了又怎麼樣?!這個念頭不止一次跳出來,在他的心里久久縈繞不去。但是這種話他說不出口,也不敢說。到底是有一把歲數的人了,明白不是什麼話都能輕易說出口的。

曾經有一次做夢,齊新順夢見沈大軍清清楚楚地站在他的面前,就在他要轉身離去的時候,大軍突然對他說︰「喬叔叔,你別再害我爸了,我爸他不容易……」齊新順想對他說︰「誰都不容易,我沒想害你爸,我也不是故意要置你于死地……」話沒說完,大軍不見了。

齊新順突然醒了,這才現出了一身大汗,可手腳卻是冰涼的。他茫然地看看四周,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馬容英在一旁拉著小鼾,桌子上的小鬧鐘滴滴答答忠實地走著。

齊新順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心說︰去***,我不是唯物主義者嗎,還信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正當他重新躺下準備再睡時,黑暗中他的腦海中一個雪亮的閃電「撲擦擦」打得他一個激靈,他猛地睜大了眼楮,愕然張大嘴巴,嘴里出「啊」的一聲短暫的驚叫。因為他突然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今天是大軍去世一周年!

那一刻,齊新順的身體一下抻直了,心卻像個刺蝟倏地縮在一起。

一種自內心,無法釋懷的恐懼迅佔據了他整個軀體。使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人都說夢是心中想,可是大軍死的事我沒想過啊,怎麼就會……

就是在那一刻,齊新順第一次感覺到命運仿佛像一只手,將一切在冥冥中都已安排好了,你躲不開,也逃不掉。這種感覺一出現,會令齊新順感覺自己非常渺小,非常沮喪。真的,不管白天他多麼神氣,革命熱情多麼高漲,可是一到夜里,一走進黑暗,齊新順總是感覺心灰意冷。

接連幾天,齊新順都夢見大軍。有時清晰,有時模糊。不管是清晰還是模糊,齊新順知道那都是大軍。夢里的大軍出現得千奇百怪,甚至還有大軍小時候騎著輛小三輪車從他面前騎過去的樣子。那輛小三輪車齊新順在老沈家的廚房見過,因為沒有地方放,就在他家廚房下水管子上高高地吊起來,當時齊新順還跟老沈開玩笑說,這才叫真正的飛車走壁。齊新順真不明白,他怎麼會夢見那個記憶里早就該忘記的東西。

只要夢見大軍,齊新順就再也睡不著了,他只能睜大眼楮呆呆地坐到天亮。

恐懼。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這種感覺像刺骨的冰水,使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心髒緊緊縮成一團。

從此齊新順懼怕黑暗,一到晚上,他總是擔心,擔心大軍會再一次出現在他的夢里。

馬容英當然不知道男人的心事,偶爾半夜醒來,看見男人在黑暗里悶坐著抽煙,還以為男人又在想哪個女人。問他︰「你怎麼還不睡覺,坐在那想什麼呢,把人嚇一跳。」齊新順繼續抽煙,不說話。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馬容英睡眼惺忪看了他好一會兒,嘟囔一句︰「又不知道叫誰把魂給勾走了。」這話說完,她等著齊新順跟她吵架,可是對方仍然坐著無動于衷,于是沒好氣地憤憤翻身,繼續睡覺。

齊新順明白老婆擔心的是什麼,他懶得解釋也解釋不清。誰信哪,事業上如日中天的齊新順會懼怕黑暗,會懼怕一個已經死去的孩子。

也就是從那時起,齊新順干那事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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