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燕一覺醒來,現只有她一人在屋里。她在床上又躺了半天,也不知道幾點了。要不是肚子餓的咕咕叫,她還想繼續躺下去。
她起來以後,一邊刷牙,一邊到廚房去看看有什麼可以先填填肚子的東西。盤子里只有兩個隔夜剩下的玉米面和白面混合蒸的「金銀卷」,還有一碗包谷面糊糊。路燕氣得把鍋蓋狠狠往桌子上一扔,罵道︰「小氣鬼,老也不買早點,光給我吃這些剩飯爛玩意。」路燕在想有多少天沒吃油餅了,想著想著,她真的生氣了。這家人是怎麼搞的,明擺著趕我走啊。原先我剛來的時候,他們家還隔三差五的買個油餅,吃個炒肝什麼的,現在倒好,光吃玉米面了。
路燕不疊被子,憑什麼要我疊被子,我沒吃飯,我沒勁,我就不疊。賭了氣的她還過去有意把那一堆枕頭、被子抖得亂七八糟。
她在廚房翻了半天,找到兩個雞蛋。她給自己煎了兩個雞蛋,臨出鍋的時候,還往鍋里滴了一點香油。一時間,廚房里彌漫著一股香噴噴的氣味,這氣味都快把路燕的饞蟲給勾出來了。
路燕慢慢地吃完她的早餐。她不著急,反正也沒什麼事。那兩個雞蛋不經吃,一會兒就吃完了。吃完雞蛋的路燕望著盤子了一會兒呆,食指橫過來,把盤子里剩下的那點汁都刮著吃干淨了,看見還有一點渣子,忍不住又用舌頭把盤子舌忝了一遍。最後把手指頭咂吧干淨。她伸了個懶腰,在屋子里來回走了兩圈。她隔著窗戶看看外面。院子里一點動靜也沒有。西屋那家人都上班去了,產假到期的戴梅,早上上班以後,就把孩子送到她媽家去,讓她媽給看著。
路燕覺得有些無聊。她不想以後怎麼辦,因為想也沒有用。她現在又不想插隊去了。我干嗎要插隊去,反正也沒人知道我在這,學校和街道上找不著我,我就在這呆著,耗到英子走了以後,我就成這家的主人了。至于安玉海是什麼態度,她連想都不想。他得養著我,路燕理直氣壯地想。他不僅要養著我,還得給我吃好的,穿好的。我就賴在他這了,他能怎麼地!
路燕希望英子趕緊走,走的越遠越好,永遠不回來才好。
路燕轉到英子家堂屋的櫃子前站住了腳。她打開櫃子,翻了翻,現里面除了幾件日常穿的衣服外,也沒什麼東西。
真窮,家里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路燕又回到英子房子里。英子房子的牆角放著一個老式厚重的樟木箱,打她住進這屋子起,她一直就想看看那木箱里面裝的是什麼。
木箱上了鎖,是那種很小的鎖。這難不住路燕,她找了個卡子,在鎖孔里面捅了捅,鎖被打開了。路燕挺高興,心想早知道這麼好開,我早就打開看看了。
箱子里沒什麼東西,唯一能讓路燕看得上眼的是一塊大的灰色兔毛圍巾。這種頭巾路燕曾經見人戴過,盡管圍巾已經有些縮水,可看上去比街上那些眼下正時髦的拉毛圍巾的質地要好得多。這種頭巾是五十年代蘇聯流行的樣式,上面有鏤空的花紋圖案,有點像毛披肩。路燕的手順著圍巾模了模,感覺就像嬰兒的肌膚一般的柔滑。路燕將圍巾戴在頭上,站在鏡子前仔細端詳,她覺得她戴這條圍巾特好,這要是戴出去走一圈,真能震倒一大片了。路燕決定一會兒就戴著它出去。或者我戴著它回姓趙的那家讓那幾個孩子瞅瞅,別看你們家是高干,這種頭巾你們有嗎?!她有點奇怪,這麼好的圍巾英子怎麼不戴,是不是舍不得?這種人家的孩子就是小心眼,家里有什麼好東西,寧願藏著掖著也不往出拿。
這條圍巾改變了路燕對英子家的看法。原先以為這家窮,沒什麼好東西呢,結果這一找,還真就找出點存貨了。路燕又翻了翻,現在箱子底下有一個鐵盒子。
這是一只銀盒子,只不過路燕不認識,以為是一只鐵盒子。盒子上考究的浮雕花紋已經成了黑色的,顯出它的年代悠久。
路燕打開了鐵盒子。
里面沒什麼東西,有一張折疊的黃的紙和一張類似卡片一樣的東西,另外還有一枚勛章。路燕拿起那枚勛章,勛章是八角的,中間是個圓圈,周圍呈放射狀又是八個角,勛章的上面是個紅白道相間的綬帶。路燕對勛章不感興趣,她把勛章扔在一邊,然後打開那張紙,紙有八開大,紙的右邊是一行豎著的繁體楷書,路燕看著,不由得念出聲來︰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任狀。任命安選麟為6軍第三十七師第一百一十旅步兵團少校團副此狀。蔣中正、何應欽。中華民國三十二年十月十一日。有些繁體字路燕不認識,她念的磕磕巴巴。隨後她又拿起那張卡片,卡片上面有一張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穿軍裝的中年男子,下面還有編號。照片的上端寫的姓名還是安選麟。卡片的另一面是另一個人的照片,這個人留著八字胡,路燕覺得這人好像有些面熟,她想了一會兒,但是想不起來是誰。照片的上端是橫著的一排字,上面寫著︰總理遺像。左面豎著的幾個字是︰「革命尚未成功」,右面的幾個字是︰「同志還需努力」。下面還有一個框框,里面有幾行小字,那幾行小字還有個標題︰「總理遺囑」。
總理?總理不是姓周嗎,跟這人不一樣啊。
路燕拿著那兩樣東西看了半天,她覺得腦子里面一片空白,她好像覺得這兩樣東西應該和一件什麼事情聯系在一起,可那是件什麼事情,她卻想不起來。突然,她把那張卡片翻過來看了一下,她看見一個大大的青天白日旗印在那張卡片的另一面,同時,她看見那個旗子下面赫然寫著幾個字︰國民黨黨證。
「唉呦媽呀……」路燕就像踫到一個燒得通紅的火炭,猛地把那個卡片扔在地上。
這一下她明白了。憑著她十五歲的年齡所積累的所有知識和經驗告訴她,她剛才打開的是國民黨的委任狀、勛章,還有國民黨黨證。
怪不得那張照片看著眼熟,路燕想起來了,這是那個叫孫中山的照片。
路燕清醒後的第一個反映是拿著這些東西到外面去,叫所有的人都來看看,這是一家什麼樣的人家。這表面上裝的窮不?唆的兄妹倆還藏著天大的秘密。
路燕想起來,去年她曾經看見一家被紅衛兵抄家的人家。那家的女主人據說是國民黨特務。路燕清楚地記得,那女的長得眉清目秀,盡管被剃成陰陽頭,被打得皮開肉綻,還是掩飾不住她的美麗。院子里堆著一地的東西,其中最重要的也是最能證明那女人特務身份的是一張她在重慶渣滓洞中美合作所和眾人合影的照片。紅衛兵在批判那個女特務時說的一句話讓路燕記憶猶新,「這個女特務經過國民黨特務機關專門訓練,她能一邊打毛衣,一邊听廣播,一邊和人交談。」從此那個女人和她的特異功能以及五六十年代《羊城暗哨》、《秘密圖紙》這些電影里的特務形象疊加在一起,構成路燕腦海里關于國民黨特務的全部印象。
可是現在國民黨特務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是她現的!
誰是特務?安玉海?英子?要不就是她爸!好像都不太像啊。覺悟低了不是?特務掩藏都很深的,能讓你看出來,那還叫特務嗎。
真沒想到,我怎麼一下子掉進特務窩里來了。
我這是立功了啊!
路燕無法用語言來相容她此時的快樂與興奮。
路燕有點緊張。她要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想好好想一下,該怎麼辦。憑她的直覺,這些東西應該是有價值的。既然是有價值的東西,就應該好好利用這些價值,充分去挖掘這些價值。就像得到了一塊垂涎已久的巧克力,她要考慮一下,應該怎樣去享受它,才能讓自己最大限度地得到享受和滿足。
還有一個願望就是要急切地把這個消息告訴另一個人。人在極度快樂時如果不能將這樣的快樂示人,那會是件非常遺憾的事,會使快感大大地打折。
路燕覺得不能再等了,但是她先要做的是需要確定告訴誰。
此時,她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她才剛剛認識兩天,就是那個外號叫偏頭的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