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藍靛廠街上,打老遠就能聞到小酒館里飄出的濃郁的酒香。
三年自然災害以後,國家經濟有所恢復,市場物質供應雖仍舊貧乏,買東西還要憑票、本,但總體還是有所改善。65年以後,酒館的櫃台里漸漸有賣鹵花生、蒜腸、燻干、醬牛肉、醬驢肉什麼的。不知怎麼,那些櫃台里擺的下酒菜,熟肉制品,是不是因為混著酒香的緣故,總比副食店里賣的要香。酒多是二鍋頭,或是衡水老白干,度數高,酒味綿香醇厚。
老蔣幾杯酒下肚,卷著大舌頭問︰「小軍,你什麼時候走啊?」「快了,頂多再有半個月。」「你呢?」「明天。」小軍往嘴里扔了一顆油炸花生米,斜著眼楮看看老蔣,說︰「你不知道,今兒有個人來找我了。」「誰啊?」「英子。」他沒听到回答,便翻起眼楮看老蔣,現老蔣手里的酒杯停住了。沈小軍舒舒服服打了個長長的酒嗝,說︰「嘿,別停啊,哥們兒,喝,喝。」他端起酒杯和老蔣的杯子踫了踫。「她找你干嗎啊?」「她說她要走了,給我送這個來了。」小軍從口袋里掏出那本語錄。老蔣用眼角掃了一下,沒吱聲。小軍打開語錄,用胳膊踫踫老蔣,說︰「英子那人還挺逗的,你瞧,這上面還給我留言了呢︰‘送給沈小軍同志,願我們在不同的戰斗崗位上為革命做出更大的貢獻!安玉英。’你看,你看啊。」小軍見老蔣不看,一邊把語錄揣進兜里,一邊嘿嘿笑著說︰「我今兒跟你說實話吧,哥們兒,我們倆都好了好長時間了。好了這麼久,我愣是不知道原來英子叫安玉英,你說逗不逗?」老蔣轉過頭看著小軍,現小軍的眼楮有點瓷,說話聲音也有點飄。「你說的‘好’是什麼意思?」「哥們兒你丫裝傻是不是?‘好’你還不懂,裝!」小軍嘿嘿笑著指著老蔣。「好就是好了唄。」小軍左右看看,把胳膊搭在老蔣的肩膀上小聲說︰「我今兒還跟你說一實話,那什麼,我把英子‘上’了。」老蔣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他把小軍的胳膊從他的肩上拿下來,轉過臉,貼近沈小軍的臉,兩只眼楮在對方的鼻子、眼楮處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然後幽幽地說︰「你丫喝多了。」「我喝多了?操,別人說我喝多了,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這點酒算?啥啊,我還能再喝一瓶!」「什麼時候?」老蔣低頭蘸著酒杯里的酒在桌子上一筆一劃地寫字。「什麼什麼時候?……哦,你問那個,哎呀,這具體什麼時候你問我我還真說不上來了,就上個禮拜吧。那天正好他們家沒人,他哥去上班去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啦,我們倆一下就那個了。」小軍趴在老蔣的耳朵邊,壓低嗓音說︰「你還記得原先咱們去看老郭他們兩口子干那事嗎?」老蔣往邊上躲了躲,搖搖頭,小軍繼續說︰「你可別跟我說你忘了啊,裝!那個時候我就奇怪,不對,是咱倆一起奇怪來著,你說這男人跟女人干嗎要干那事啊,你還記得吧,那會兒咱倆還討論來著。現在我才算是知道了。美啊,真他媽美啊。如果這男人活著沒干過那事,那可真是枉活一世了。」老蔣的頭都快趴到桌子上了,他不說話,只是不停端起酒杯往嘴里灌酒。「嘿嘿,而且這事有癮,我‘上’了一次還想‘上’,嘿,不瞞你說,我們一共干了兩次。」沈小軍的嘴快咬到老蔣的耳朵了。「我準備在走之前再找機會來一次。你說我不害怕吧,其實我也害怕,我這人你知道,一向比較謹慎,就是不打無準備之仗,非得英子本人樂意,非得她那個哥哥確實不在才行,反正得有十足的把握,否則我就成不了事。你別看我,我再說一遍,非得英子同意我才會干,否則我不干,那不成**了嘛。」「你是說她樂意?」「當然樂意了。我跟你說你可別跟別人說啊,英子那妞啊,怎麼說呢,跟我還真的是第一次。我听人說過,女的是不是第一次一試就知道了,不光是要見紅,有的女的不是雛了,還裝,就在見紅上下功夫。英子是真的第一次。我剛一進去的時候,差點沒把她疼死。唉呦,你說人家把第一次都給咱了,咱能辜負人家嗎。所以我就奮勇作戰來著。一共弄了兩次,每次都上了三回。對,就三回。我跟你說特逗,你看英子挺老實吧,沒想到丫可會哼哼了。你說這女的是不是都這樣啊,只要男的一上身,就開始喊唉呦,變著花樣地叫喚。而且你看這女的表面上不一樣,其實骨子里都一個德性,丫叫喚那聲跟什麼似的,我怎麼跟你說呢,對,就跟那老郭他老婆叫喚一樣一樣的。我都直擔心,我真怕她那叫喚把他們院里那姓侯的那家人給招來,那家那女的多尖啊,好,人家可是有經驗的,一听就明白我們倆在里面干什麼了。」老蔣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停止喝酒,問小軍︰「那你將來打算怎麼辦?」小軍看看老蔣,問︰「將來?你說的將來是什麼意思?哦,你是說我要跟她結婚是吧?這哪兒跟哪兒啊,哪兒可能啊。我們連朋友都談不上。其實我根本看不上她。英子那人長得還行,人也挺好,可惜她不是咱們這圈里的,一起玩玩還行,要說我跟她真好那怎麼可能呢!我跟你說吧,就是咱們院最差的,你比如說齊家的那幾個閨女吧,我是打比方啊,就比如說我要找我最恨的齊家的那幾個閨女中的一個,我都不會找她的。為什麼?這還有什麼為什麼,我們是兩股道上跑的車啊。她家是什麼出身啊,封建官僚,她就配找那偏頭什麼的主兒。這可是個原則問題,大方向問題,絕對不可能混淆的。我估計我這一走,她一去插隊,我們倆的事就徹底完了。這也好,省事。」沈小軍用手輕輕推推老蔣的臉,笑著說︰「我知道你瞪我什麼意思,你也喜歡那妞是不是?從打咱們第一次上她們家刷夜我就知道了,你說什麼事能逃得過我的法眼。可沒辦法,她喜歡的是我,上桿子的往我身上貼,你說我有什麼辦法。其實一開始我根本沒想跟她那個,是她勾引我的。你看你還不信,就是勾引,也趕上我的意志有些薄弱,人家一勾引我就投降了。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兄弟我沒二話,把她讓給你,不過她喜歡不喜歡你,願意不願意跟你那個我可就不清楚了……」沈小軍的話還沒說完,胖臉上結結實實挨了老蔣一拳。老蔣練過武功,這一拳比一般人打得就多出十分的力量。沈小軍吃了這一拳,身子趔趄,尖叫著站起來剛要還手,老蔣又一拳狠狠打過來,把他打倒在椅子上,椅子向後翻倒,小軍一個後滾翻躺在地上。
老蔣抬腳就往外走,一只椅子擋住他的去路,他抬起腳狠命一踢,椅子打在另一個人的腿上,那人高喊了一聲︰「瘋了你吧,找死啊!」老蔣舉起椅子砸過去,那人「媽呀」叫了一聲,一低頭,椅子砸在牆上,那人慌忙跑出了酒館。
沈小軍晃晃悠悠站起來,指著老蔣的背影高喊︰「嘿,姓蔣的,你打我干什麼?你丫真不夠意思,我就知道你會嫉妒,還真讓我說準了,為他媽個女人你打我,你不是我兄弟,你丫不配!」
老蔣已經走出酒館,听到這話,轉身回來,抓起桌子上剩下的半瓶酒「咕咚咚」一飲而盡,然後指著沈小軍說一字一句地說︰「你記住你這句話,咱們不是兄弟,從來都不是!」說完老蔣大踏步轉身就走。有人以為這人準是喝醉了撒酒瘋,可是仔細看他,現老蔣的臉色鐵青,身體繃得筆直,走路的步伐穩健,看上去沒有一丁點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