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子弟 十一 鳴娜的夢想

作者 ︰ 茉莉花香

或者說表面上鳴娜恨品英,可在她的潛意識里並不恨,因為她在夢里經常會見到他。

夢里的品英英俊瀟灑;夢里的鳴娜眼楮從未受傷。

鳴娜穿著那件她很喜歡的隻果綠布拉吉。他們手拉手,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走著,偶爾他們會互相看一眼,品英的眼神令鳴娜心悸,品英的話語輕柔體貼。

醒來之後鳴娜總會淚流滿面。

醒來之後鳴娜會遺憾為什麼不繼續停留在夢里。

鳴娜開始想象她今後的人生。

她很可能在農村當個赤腳醫生。即使是寒冷的冬天的夜晚,也要打著火把翻越漆黑崎嶇的山路去給農民看病,或是給一位臨產的大嫂接生。山里的人生性淳樸,他們熱情地接納了她,把她看作是他們中的一員。也許有一個熱情似火的小伙子看上了她,他們結合了,不管幸福不幸福,他們生了一堆孩子。

或許在某個偏遠的小山村的一所小學校教一幫小孩讀書。也許將來有一天,她是想也許會有那麼一天,正當她給孩子們上課的時候,一個陌生人站在教室的窗外,深情地注視著她,默默地等著她下課。她從那人的眼神中認出了他是誰,因為這眼神經常出現在她的夢里,從她十七歲到現在,她一直在作這樣的夢。她繼續給孩子們上課,聲音仍然自然輕柔,但是下課以後,她從他的身邊匆匆走過,甚至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但是當她經過他的身旁,只有「她的眼楮的睫毛令人難以察覺地顫栗了……」,「握著粉筆(念珠)的手指握得更緊了。」

這樣的結尾鳴娜是從她最喜歡的屠格涅夫的小說《貴族之家》中看來的,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麗莎和拉夫列茨基的絕望的戀情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曾經多次想象她像小說的結局一樣,和他成為形同陌路的人。

鳴娜睜大眼楮躺著。她對自己的將來只能描繪成這個樣子,至于其他,涉世不深的她實在是想不出來了。只是有一點她可以肯定,她不會再回北京,甚至可能永遠會告別城市。

姐姐走的第二天,鳴娜去了學校,她向學校遞交了要求去插隊的決心書。

學校給齊新順打電話,征求家長的意見。齊新順接到電話後,第一個反映就是要立即阻止鳴娜。

他理解女兒的痛苦,他知道鳴娜不願留在北京。別看她平日里不言不語,一旦她做出什麼決定,是很難阻止她的。盡管這樣,他還是想要勸阻她。因為作為父親,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呵護他的女兒。何況這是一個多麼優秀的女兒。有時他甚至很自私地想,為什麼受到傷害的不是怡娜,那個傻了呱唧的蠢丫頭,而是他很鐘愛和欣賞的鳴娜。當然這樣的想法有失公允,但是他確實這樣想過。隨著怡娜胡鬧的升級,這樣的想法越來越多地涌現在他的腦海里。

從心里講,齊新順對鳴娜是心懷愧疚的。當初就是因為教研室副主任那個職位,他放棄了對杜品英的追究。每當馬容英一說起這事來,齊新順總是無言以對。這也正是他痛恨李平凡之處。那個老狐狸利用這樣卑劣的手段來整治他,他竟然還乖乖地中了人家的圈套。一想到那家伙不定在暗中怎麼嘲笑和鄙夷他時,他就受不了,一腔怒火就想找個地方泄。文革一開始,他就把李平凡關押起來,直到現在從未讓他離開過那個陰暗的地下室,為的什麼,就是為了傾瀉這股怒火。他覺得再怎麼樣也無法改變鳴娜受傷的事實,因此再怎麼樣整治李平凡也不過分!

他曾經在心里暗暗誓,一定要叫那老小子為此付出代價!只要我齊新順一天還在掌權,我就關你一天,整你一天,咱們看誰能耗過誰!

事情正像齊新順預料的那樣,鳴娜已經打定主意,堅決要求去插隊。其實一開始勸說鳴娜時齊新順就已經明白了,勸說是徒勞的,不明白這一點,他就不是她的父親了。

「鳴娜,你不要去插隊,我給你聯系一下到工廠去吧,你們這一屆有沒有去工廠的,我找人想想辦法。」「爸,我們上一屆有留北京工廠的,我們這一屆全部去農村插隊。」「那沒關系,你的情況特殊,我明天就去給你聯系。你什麼都不要管,在家好好等著,相信爸爸,不會有什麼問題的。」齊新順像個絮叨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勸說鳴娜。鳴娜搖搖頭說︰「爸,您別費那個勁了,您說我這個樣子,能到哪去啊?」他們之間終于談到問題的實質了,這是這些日子他們父女之間一只回避的話題。「你不要這麼說。」齊新順做出很生氣的樣子制止鳴娜。「你什麼樣子?你一天到晚淨胡想啥。你還可以做些你力所能及的事情,你的視力又沒有問題。」「爸,您清楚我說的是什麼。您如果真的了解我的話,您就不應該勸我。您知道我最愛面子,最要強,自尊不能受一丁點傷害,就為了這個我去插隊,遠離人群,難道我不對嗎?您不要再勸我了,我感謝您,感謝您為了**碎了心,但是我希望您這次尊重我的意見。」「孩子,你听我說……」「爸爸,您要是把我留在北京,那不等于在火上煎烤我,折磨我嗎。為了您和媽媽,我放棄了死,放棄了死啊!那您就不能替我考慮考慮,讓我走嗎?何況插隊又怎麼啦?我又不是去勞改,我靠我的雙手養活我自己我覺得這沒什麼可丟人的。爸,我懇求您,給我留一點自尊好不好,我就剩下可憐的自尊了,如果連自尊都沒有了,您說讓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話說到這份上,齊新順明白再說什麼都是無益的了。「爸爸,您相信我,我已經過了十八歲,我是**了,我知道我該怎麼做。我會回來看你們的,這里是我的家,我會想念你們的。」

「鳴娜,你不為你自己想,也為我想想。」齊新順終于忍不住說。看著女兒不解地看著他,齊新順頓了頓說︰「你爸我又不是沒有安排你工作的能力,不是爸爸在這吹,別說是我的女兒了,你這會兒就是提出幫你最要好的同學,我也會想辦法的。我知道,如今你們這些孩子的出路分幾等,家里最有辦法的,去當兵,下來是去工廠,再下來是去干校、三線、兵團,最差的一點門路沒有的,就是去插隊了。那你要是真的去插隊了,會讓人家笑話咱們,說爸爸沒有本事留下你。你說咱們家五個女兒齊刷刷都當了兵,門口一下掛上五塊光榮軍屬牌子,那多好。就是你實在當不上兵,留在北京當個工人,那說起來也好听啊,你說是不是?」鳴娜這才明白,父親這麼勸說她,為了她,也為了他的面子。任何人都是自私的,父母也不例外。

「那我明天就貼個布告,說我插隊是我自願的,跟您沒關系。」「你看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說話,我還不是為你好。」「您知道我為什麼非要去插隊,您要是真的為我好,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說完這話,鳴娜轉過身去,不再說話。

齊新順突然也覺得他對女兒說那樣的話是有點不太合適。他想說我這樣說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誰讓你這丫頭油鹽不進什麼都听不進去呢。

怎麼辦啊,齊新順沒轍了。他想索性不管她,去了知道什麼叫艱苦,自然就會再來找他了。可是他覺得真的要是這麼讓鳴娜走了,他還是放心不下,他覺得那樣的話,總有點把這孩子拋棄不管的感覺。

他拉開房門的時候,現馬容英正站在門口。

「你和她談啦?她怎麼說?」「你不都听到了嗎,還問我。」「我哪听得見啊。你快說說,鳴娜怎麼說。」「她還是堅持要去插隊。」「這孩子,怎麼不听話呢。」馬容英一拍手喊道。「多少人為留北京想盡辦法都留不下,她還不稀罕,你說這孩子傻不傻。不行,我得勸勸她,她得听我這個當媽的。」「你省省吧,鳴娜不听我的話?你又不是不了解她,她決定的事情,什麼時候改變過。」「那是什麼事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沒跟她說去插隊是一輩子的大事啊。」「我能不說嘛。我什麼都說了,就差給她跪下了。這孩子,心里受的創傷太大了。」「要是莎娜在就好了,她們姐倆最要好,莎娜勸她,她肯定听。」「誰說也沒用。」「她那個樣子離開家,我不放心,她會受欺負的。」「那怎麼辦,她又不听你的。」「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啊。」馬容英急得快哭了。「好好的,她干嗎非要去插隊啊。這些孩子真是讓人把心都操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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