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子弟 二 黃一敏

作者 ︰ 茉莉花香

想到這,英子的心放松了些,她開始注意周圍的人。旁邊的幾個人的眼圈都是紅紅的,情緒低落。

她看到了黃一敏,那個小個子女孩。

黃一敏坐在不遠的地方,見英子看她,就走過來對英子說︰「我一上車就看見你了。」英子朝她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剛才來送你的那個人是誰呀?」「街坊。」「街坊?是嗎?怎麼是街坊來送你啊,還是個男的。那你們家人呢,他們怎麼不來?」「我沒有家人,我爸媽都去世了。」「啊,是這樣,怪不得你不哭呢。可你沒有同學啊?比如說小什麼的,怎麼是個男的街坊來送你,我不是別的意思,我是說我看那人好像哭了。」黃一敏的臉上閃過一絲狡黠。英子覺得這人挺討厭,你管人家男的女的,你管人家哭不哭呢。而且她覺得這人肯定一直在注意觀察她,這讓她覺得很不自在。她想說你管得著嘛,把你自己的事情管好就得了。可這話她說不出口。盡管這個女的一開始就沒給她留下什麼好印象,可是她不願意把關系搞得太僵了,今後沒準還要在一塊生活呢。于是她把臉轉向車窗外,不搭理她。

黃一敏可沒覺得她有什麼讓人家討厭的地方。她繼續說︰「我們家的人都來了,我媽哭得可凶了。」見英子繼續看著窗外,就問她︰「你坐過火車嗎?」英子搖搖頭,黃一敏抿嘴一笑,說︰「你怎麼連火車都沒坐過。我都坐過兩次了。」「沒坐過又怎麼了。」英子不高興了。「也沒什麼,我們街坊一老太太,一輩子就在我們那胡同周圍轉,沒出過北京城。」「那我就是老太太。」「你看你這人,心眼怎麼這麼小,剛說個老太太你就不高興,我又沒說你,你怎麼那麼愛吃心啊。」英子心想我管你說誰呢,反正你說什麼都不好听。她干脆不再理黃一敏。

黃一敏見英子扭著臉不理她,就輕輕踫踫英子,小聲說︰「唉,你看。」說完把胳膊袖子悄悄拉起一點來。英子看見黃一敏的手腕上戴了一塊精巧的女式手表。「昨晚我媽給我的。瑞士的英納格,18顆鑽的呢。」英子看了一眼就回過頭來。黃一敏見英子不感興趣,有點不高興地說︰「給你看你怎麼不看啊。我就知道你這人小心眼,真沒勁。」「你去插隊還戴這麼好的手表啊。人家說插隊到地里干活,不看表,看日頭。」「我不會看日頭,我就會看手表。干一會兒活,看看手表,多高興啊。唉,你听听,走的可好呢,快擺的。對了,跟你說也沒用,你肯定不知道什麼叫快擺。」「我們家窮,就一破鬧鐘,沒有手表,我當然不知道什麼叫快擺。」「你看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我說你們家窮的話了嗎?我就是說你不知道快擺,是你自己多心要往那上想。不過我听說你們家原先也挺有錢的啊,是不是都給抄完了。這就對了,槍打出頭鳥。越有錢人家越愛抄,你看我們家,雖說也有錢,可是表面上不過是個收房租的小業主,人家一听,才是個小業主哇,沒勁,抄了一次一看都是些不值錢的破玩意就再不來了。為什麼啊,人家看不上啊。有那功夫,費那麼大的勁,還不如去抄像你們家這樣的大戶呢,你說對不對?」「我們家沒錢,也不是什麼大戶。這麼多年我哥工作,我自己找活干,才活下來沒給餓死,所以運動中人家連抄都懶得抄,總不能把我們家房子都抄走吧。」「也是,那房子能值幾個錢啊。我們家房子倒是有幾套,可是人家一鬧革命,都不交房租了,你說氣人不氣人。得虧我們家有老底子,我媽他們娘家,就是我姥姥家就有錢,原先是開茶葉莊的,買賣做得可大了,北京城有名的南北茶莊你沒听說過嗎?我姥姥是大房,就我媽這麼一個閨女,她活著的時候,隔三差五的老給我媽錢。我姥姥死之前怕那兩個小老婆的孩子跟我媽分遺產,把她手里不少東西都變賣了,給我媽留下好大一筆錢。我媽那人特有長遠眼光,她怕有一天靠房租過日子不牢靠,就把我姥姥給的錢悄沒聲地全都存了銀行,光吃那利息都足夠了。我媽跟人家外人都說,姥爺家解放以後公私合營,公家拿了大頭,我姥爺家光吃干股,光景大不如以前了。就是還有幾套房子,姥爺死後,他的小老婆的兩個兒子把家產都分光了,沒給我們留下什麼。人家也不知道我們家還有這筆錢,所以運動來了那錢銀行也沒凍結,我就佩服我媽這點,表面上看我們家很一般,其實我們的日子好不好我們心里清楚。殷實,懂嗎?包子有餡不在褶上,看上去不好也不壞,可是吃的特好,這就叫殷實。」英子心想這丫頭怎麼傻了吧嘰的什麼都跟人說,就逗她說︰「那你們家吃飯是不是都躲在家里,不敢當院去吃啊。」黃一敏一時沒明白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就說︰「干嗎躲家里啊,我們才不在家吃呢,北京城里像樣的好館子我們都吃過來了。我們家離東興樓近,我們老上那去,人家那的人都認識我們了。」見英子不說話,黃一敏眯起眼楮看她半天,然後明白了,繃起臉說︰「我就說你這人特沒勁,跟你說什麼你都是那個酸了吧唧的味兒,嫉妒,沒別的,就是小市民的嫉妒。不跟你說了,我走了。」說完,黃一敏鼻子哼哼一聲起身回到她的座位上。

英子覺得有點渴,她拿出缸子到列車中間處去打水。水還沒有開,她想到列車車門那等,現那里已經站了一個人。

那是個年輕的男人,高高的個子,背對著她,腦門頂在車窗上。英子見有人,就又回到鍋爐旁等。突然,她隱隱听到一陣抽泣聲。那聲音很低,低到不注意的話根本就分辨不出來。英子尋聲看去,現那聲音是來自那個靠車門站著的男人的。過了這麼長的時間,那人依然一動不動,腦門仍然緊貼在車窗上。英子看不起一個大男人掉眼淚,可是眼前這個人壓抑的抽泣讓她突然產生了一點憐憫。英子突然覺得這人的背影好像挺熟悉。她悄悄走到那人的身後。抽泣聲停止了,那人感覺到身後有人在注意他,轉過身來,和英子打了個照面。英子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她想起在學校的插隊動員會上見過他,他叫劉毅。

劉毅見英子在打量他,趕緊轉身抹了把眼淚。英子覺得劉毅肯定是覺得讓人看見落淚很沒面子,就裝作無所謂地指指鍋爐說︰「水開了。」

劉毅沒有理英子,進了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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