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子弟 十七 大風起兮雲飛揚

作者 ︰ 茉莉花香

胡繼寶被關在這間小屋子里整整四天了。

四天來,只有人往里面扔進一塊窩頭和一缸子水。

他認出來了,這間屋子曾經是他專案組的審訊室,他曾經在這間屋子里創下四天三夜審訊「有問題」人員不睡覺的紀錄。

說是不睡覺,是不讓被審人員睡覺,他們這些審訊人員輪流倒班休息。夜晚,他命令把這間小屋子的燈泡換上瓦的大燈泡,晃的那些人閉不上眼楮。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個叫汪琪琉的國民黨留用人員,整天整夜穿著件棉猴,一動不動端坐在一個小馬扎上,四周地上扔滿了他抽過的煙蒂。他還清楚地記得,四天以後,當他披著軍大衣,站在汪琪琉面前,喝令他交代問題時,姓汪的是怎樣在他面前緩緩地倒下的。

胡繼寶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我也有一天會被關進這間屋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應該改成「三十天河東三十天河西」才對。

第五天的早上,有人把門打開了。「胡**,出來!」那人的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人在笑。「笑什麼,你們沒見他那個**,特他媽長。他爹媽怎麼給他起這麼個名啊,真起準了。」「嗨,胡**,你干啥不行,怎麼專要干那小男孩啊,你不是有老婆嗎?」「這你就不懂了,老婆只能從前面進,他要走後門。」說完,那兩個人哈哈大笑。

五天沒見陽光的胡繼寶,突然見到陽光,覺得一陣暈眩。「我想喝點水。」「你說什麼?」「他說他想喝點水。」「喝尿吧你。你要喝尿我給你,現成的。」「唉,你就給他喝點水,要不待會兒上台挨斗,他倒地上怎麼辦。」「胡校長,您當您自個兒還是大爺啊,我他媽還得給你倒水。」說話的人轉身進屋去了。另外一個人在外面喊道︰「那屋里沒水,要不我到前面那排看看。」

等到屋子里的人出來時,現胡繼寶不見了。

批斗大會現場人到的空前的齊。連二級抽水站值班的和到石嘴山拉媒的人都被叫回來參加大會。人們在台下焦急地等待。大家都想看看,昔日在這個台上耀武揚威的胡繼寶如今會變成什麼模樣。

那兩個人找遍了房子周圍也沒找到胡繼寶。兩個人都嚇壞了,慌慌張張跑到會場。賈革命以為人被押來,叫人帶頭高喊口號。可是再一仔細看,才現胡繼寶沒有被押來。

當他听到那兩人氣喘吁吁地報告胡繼寶不見的消息時,氣得眼楮都瞪圓了。他上去一腳踹倒一個,然後氣急敗壞地喊道︰「你們都是干什麼吃的,連個人都看不住!還不趕緊給我去找。」他回頭看看台下坐著的人,一揮手,說︰「大家都好好坐著別動。大會一會兒接著開。二排長,你趕緊帶人去找。給我連耗子洞都要翻個個兒,我就不信,他還能上天入地了。」

大嘴這兩天成了干校的熱門人物。不管他是吃飯,還是走路、干活,總有人圍著他,好奇地問那晚的事情。「那小子是怎麼叫你的?他就沒認出你來?」「他把你干了?怎麼干的?」「你當時害怕不?你喊的時候他是不是已經把你日上了?」「他是怎麼日你的,疼嗎?媽的,肯定疼。」大嘴都快瘋了,原來他想抓住胡繼寶,為弟弟報仇,可現在他現那些人的眼光變得很復雜,好像我跟他是通奸了。「你們想要說什麼?我是受害者,我也是立功的人。沒有我在那作誘餌,他胡繼寶還不知道要殘害多少青少年。你們怎麼就不知道把人往好里想,就想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真不地道。」「那怎麼偏偏就你在那的時候他去了。是不是他跟著你來著?還是你們事先約好了?」「扯他媽蛋啊,誰跟他約好了,你們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最後還是李平凡說話了。「小魚他一個孩子家,他知道什麼?明擺著他是受害者嘛,你們不能打小偷,連被偷的一塊打吧。」

賈革命派出去的人恨不得把整個干校翻了個個兒,也沒找到胡繼寶的蹤影。人們都奇怪,就那麼點功夫,他跑到哪去了。

賈革命的火窩大啦。人就這麼沒啦?好好的批斗會就這麼完啦?真是鬧鬼了,難道會是有人接應那家伙,幫助他逃跑了?那不可能啊,全校的人,連食堂大師傅都來開會了。

賈革命更害怕的是叫上面的人知道這事。

「都給我原地坐著,誰也不許動。」

有人突然喊起來︰「快看,那是什麼?」

眾人一起回頭。一線滾滾黃塵動地而來,

「是風,起風了,風要過來了。」大家一起抬頭看賈革命,賈革命陰沉著臉,叫喊︰「給我坐著,不許動!誰也不許動!戰天斗地,難道還怕風嗎?狂風暴雨正是考驗革命戰士的極好機會……」

風,來了。「大風起兮雲飛揚。」多麼豪邁、浪漫的意境。可這哪里是風,是沙塵暴!還未等人們反映過來,風沙已將人們裹挾起來。只一瞬間,天地間混沌一片,連人都看不見了。

人們置身于黃沙的旋流中,沙礫猛烈抽打著臉,使人窒息得喘不過氣來。「我睜不開眼了,」「我喘不過氣來了……」短促的話語倏忽被狂風卷得無影無蹤,耳邊只剩下嗚嗚作響的風聲。電線桿倒了,樹倒了。沙塵暴像個殘暴的惡魔,對所有的東西瘋狂地施虐。

沙暴中人們相互模索、尋找,模到了便不管是誰,牢牢抓住不放。黃沙沖淡、掩蓋了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和戒備。大家互相緊緊依偎,呆若木雞緊閉雙眼,一動不動蹲在地上,無奈地等待、忍受著,似乎思維都停止了。人類在恣肆的大自然面前,顯得如此渺小、惶遽、無助。

當風沙像潮水般退去時,每個人都成了真正的土人,根本辨認不出誰是誰。幾乎所有的旗子、語錄牌、**像都被狂風卷走了。這支經過風暴洗禮的隊伍,蔫頭耷腦,垂頭喪氣,活像一群出土文物。

只幾秒鐘的功夫,瓢潑泥漿突然從天而降,砸向這群倒霉的人。剛被風暴席卷的人們,還沒抖落肩膀上的黃土,摳掉眼楮上的黃沙,一場暴雨又不期而至。操場頓時成了泥水的海洋。

第一個回過神來的是沈小軍。

他不顧一切跳起來往回跑。後面的人仿佛才醒悟過來,跟著他狂奔起來。人們四下里奔逃,有人一不留神,摔倒了,後面跟著的幾個人接著倒下,爬起來接著跑。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抱怨,雨水如注,嗆的人喘不過氣來,根本說不出話來。遠遠的,仿佛听見雨水夾帶著雷聲,過來了……

終于,貼著每個人的頭皮,炸響了!

「啊」有一個人喊出來了。帶著哭腔掙扎的吶喊。所有的人都隨之喊起來。

「天哪」

茫茫天地混沌之間只剩下這群狂奔的人。

許多年以後,我看到一篇文章,講述歐洲普法戰爭時一支法**隊進入一片窪地後,被突然從天而降的大霧籠罩直至失蹤,便回憶起那次老天爺對那幾百人的戲弄,感嘆大自然永遠不可名狀的造化和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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