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再失去之後才開始惶恐,惶恐那個背影再也不會轉身。因惶恐開始害怕,因害怕而知道珍惜。心中一遍遍想,下次再也不這樣了,如果他能夠回來,她一定會加倍珍惜他。
可是,每個人都有她的驕傲。
肖媽已是四十出頭的女人了,盡管如此,她還有她的驕傲。她不會開口低頭求丈夫回來,盡管她很希望他回來。但她從小就是個倔性子,去參加父親的葬禮是她唯一的退讓。
其實她很沒有勇氣回去,所以牽著小兔的手出門時,她深深呼吸,苦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很傻是不是?早知道最後的結局是她要去參回父親的葬禮,何必還要和老公吵架?為什麼先前她不能這樣想,非要在爭吵之後傷了彼此,才終于內心妥協的要去參加父親的葬禮呢?這是不是所謂的不見棺材不掉淚?
雖然當時很生氣,可她說的卻是實話。那個時候,在二十三四歲的女孩兒眼里,肖風真不是好看的人,家里又沒錢,還有幾個兄弟。如果她當時不是看他人穩重,而她又和父親爭吵後急于想找個借口月兌家,就想一輩子不再回龔家,她也會不會嫁給他。
有時候會想,她怎麼就剛好在和父親吵架時遇到他呢?早一點兒,她不會看上他。遲一點兒,她會冷凍自己不想結婚。可剛好,就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遇上了他。
難道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緣份?想啊想,苦笑一下,這好像就是緣份吧,沒有關系的兩個陌生人,突然組成了一個家庭。
太久的夫妻生活,讓她覺得他好像就是她每天呼吸的空氣,每天的看見的太陽,每天所吃的飯菜,太自然,太常見、、、、、、、自然到感覺不到他的特別,常見到厭煩。就好似,他注定是她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樣東西,不管她要不要,他都在那里。
而這次爭吵,一夜里淚流滿面,腦子里徘徊的都是他離去時不回頭不停頓的背影。
好像,她這才知道,空氣有多重要,陽光有多重要,吃飯有多重要。
車靜靜的徐駛著,窗外的風景隨著車的移動後退,那些過往也在她腦海里浮浮沉沉。眼淚止不住無聲往下流。
小兔心疼的伸出小手給肖媽擦淚,清脆的聲音心疼的說,
「媽媽,你不要哭!」小孩子的聲音帶著格外的天真,就像是水晶般透澈。肖媽胡亂的抹抹臉,勉強一笑說,
「媽媽不哭,媽媽要堅強!」其實她挺不想讓孩子看到這一面,怕孩子心中會受到影響。可是她實在沒有勇氣。也許她內心知道那個男人很珍愛他的女兒,她把小兔帶著,就算他生氣不看她一眼,也會看小兔一眼的。只要看到他微彎身低頭溫柔的和小兔說話,她想,為了孩子,他們一定還有轉機的。
坐了四個小時的車,才到龔家的老家。天氣很貼合肖媽的心情,陰天沉悶,壓抑的讓人透不過氣。
肖媽從車里下來,看著眼前的白色二層小樓,眼光慢慢恍惚。小時候家里住的是土房子,也不記得什麼時候,當她從外地回來的時候,發現整個村的房子都由從前的紅磚矮房,變成現在亮麗的二層小樓。遠遠望去氣派的很,好像村莊別墅一般。
只是,房子越漂亮越大,感覺溫暖的東西卻越少。反正在這棟白色的房子里,充斥著永遠是她與父親的爭吵聲。而那間常常漏雨漏到一夜睡不成覺的破房子,卻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幸福記憶。
她已經想不起,那間土房子是什麼樣子了。她閉了閉眼,忍住心中那股懷念與惆悵,拉著小兔的手,一步步朝那白色房子走去。
反正燒完紙就走,沒有什麼。
她很勇敢,闖過所有,這一次,她一定也能平安過關。況且,她現在母親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無助的女孩兒了。
她昂首挺胸,一步步朝前走去。
可是這里的一切都那麼熟悉,那麼熟悉。
腳下的這條小路。她記得那時下好大的雪,她上學連自行車都推不出去,爸爸便一大早起床把雪掃干淨,然後扛著她的自行車走啊走,直到走到大馬路上,有車輪壓過的痕跡,才放下來,叮囑她路上小心。她已忘記他當時是怎麼樣的面容,是怎麼樣的語氣,卻記得他扛自行車的背影,那麼急,好似生怕她上學遲到,她很艱難的踩著厚厚的雪,在後面小跑步跟著。
還有那個場子。小時候半夜她要起來上廁所,但是怕黑,是爸爸陪她出來的。爸爸就站在一邊等著,她蹲在那里,頭頂的月亮好亮,她一點兒都不怕的好奇的看著天上的星星月亮。
肖媽突然捂住嘴顫聲哭了起來。原來,她還記得那麼多,原來她還記得那麼多。她曾經恨過那個人,發誓永不回家,可是到了異地打工後,知道掙錢的艱辛後,腦子里想的都是他的好。想他早起做早飯,想他辛苦的汗水,想他因為錢而困苦到木然的雙眼、、、、、、那時的她心疼,心想回家後一定要好好對帶父親。
可是,她長大了,她的想法變了,看的事情不一樣了。在她眼里,那個只會給人幫忙,永遠一副老好人不顧家不知道養家的男人,突然間變的很沒用。那個在喝酒後倒在地上要死不活,說自己氣自己沒用的人,讓她感覺非常懦弱。讓她懷疑,自己怎麼有這樣一個父親。
于是一次次爭吵,一次次離家,再一次次爭吵。最後的最後終于麻木,最後的最後,她終于再也記不得他一點兒好。
她那時甚至有些慶幸,想起他時總是頭疼的腦袋一片空白。她也終于不用折磨自己一遍遍想,到底是恨他還是愛他了。
結婚十幾年,她沒想過他。每次主動回娘家,也是肖風提議的。一到家就鑽到廚房幫媽做飯。飯桌上不看人,不說話,只笑著給女兒夾菜。
小兔在她面前笑著講外公對她多好時,她會瞪女兒一眼。女兒被她瞪的害怕便再也不說一句。後來就知道媽媽不喜歡听外公的事,就再也不再她面前提起。
每一次回家後,她都為自己鼓掌,因為這一次她沒有心軟,這一次她沒有可憐他,這一次她不用在愛懷恨里面糾結。
時間好長啊,長到,有一個下午,她坐在那里,望著外面的太陽,想一想小時時候,努力想找他的好,卻想不出一點兒。腦子里沒有他的好,也沒有他的壞,就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她遵守著法律義務,每月寄點兒錢回去就行了。
她以為她真的想不起來,可是,走到這里,腦子好像突然復活了一樣,那些往事,竟然全活了過來。
她很高興的買了一個貓頭自動筆,還沒用一次,被爸爸生氣的扭斷扔到外面,罵她敗家亂花錢,然後她哭到到場子里找了半天的自動笑、、、、、、、
「媽媽,你怎麼了?」小兔扶著肖媽緊張的問。
肖媽終于再也無力的走下去,蹲捂著臉大哭起來。
她沒想過要哭的,真的,她只是來燒紙的,燒完就走的啊。
真的不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