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看到場子里的熟人,喊了幾聲,幾個姑姑婆婆的就過來把悲痛不已的肖媽扶進去,邊走邊安慰。
肖媽一邊用手擦淚,一邊笑著說,
「我沒事,真的沒事!」她一點兒都不難過,那個人終于死了,她有什麼好難過的,只是想哭罷了,跟難過沒有半點關系。
可是明明說著沒事,眼淚卻掉的更厲害了。淚眼迷糊的被扶到靈堂,看到那黑色的棺材時,她終于沒能忍住的身體一軟倒在地上。
因為燒紙時都要人哭著送行,再說肖媽又是當人女兒的,所以沒有人拉她。肖風也站在一旁,看到肖媽來了,眼神里只露出一點兒驚訝,便站著不動。
一般人哭的時候會喊會叫,肖媽就趴在那里,頭抵在地上,也不燒紙,只是哭。所有人都看到她的雙肩在不停的抖動。
那個人死了,那個人終于死了,那個讓她恨了幾十年,每次發過誓要恨,最後仍然舍不得恨的人終于死了。
她那時候吼,你死啊,你現在就死,我等著你閉眼。
他扶著門的把手,氣的手直顫,連門都晃動了答,我不死,我現在就不死。
她吼,你死啊,你現在死我還給你燒紙,你將來死,我連紙都懶得回來給你燒。
他硬氣的答,我老了不用你管,也不要你回來給我燒紙。
、、、、、、
那曾經多刺痛她的一幕啊,可是,為什麼現在卻讓她掉淚。
「婷婷,吃飯了!」他喊,她生氣的回,不要叫我吃飯,我餓了自己會知道吃。可是,下一次他仍然會不厭其煩的喊,她煩的不答應,他就一直喊,一聲比一聲高。
那時多麼讓人厭煩的聲音啊,此刻竟然那麼讓人懷念。
原來,她的父親聲音那麼好听。
這個讓她又愛又恨糾結了十幾年的男人終于死了,她不是應該高興嗎?她為什麼要哭?
是誰在雨天為她送傘?是誰牽著她的小手走了十幾里路去外婆家過節?是誰在她學騎自行車摔倒時流血,用心疼的雙眸瞅著她流淚問「婷婷,你現在最想要什麼,爸爸買給你!」是誰看到她打針時眉頭緊皺,是誰說女孩子不要留疤好,是誰听說她上學沒錢,急到暈倒在地上?
爸爸,爸爸、、、、、、、
為什麼人會變啊!為什麼從小那個自己心目中敬仰如天神的男人,什麼都會做的男人,長大後在她眼里會一無是處呢。那時候她常常夜里因為想到會嫁一個這樣的男人嚇的睡不著覺。
為什麼她會有這麼多這麼多痛苦的記憶?
為什麼她要長大?為什麼她不可以永遠是個孩子,那樣跟在那個瘦高男人的身邊,被他牽著手,一直走一直走。可以因為一個二毛錢的氣球而快樂的似飛上天。可以因為一個十八塊的書包,連續一個星期的向所有同學炫耀「這是我爸爸買給我的!」
她曾經真的很想要做一個孝順的女兒啊,天下最孝順的女兒。可是她失敗了,失敗了。
她一點兒也不後悔,就算時光倒流,她依然會和父親形同陌路。
她清楚的明白這些,就更加明白,她的眼淚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她仍然忍不住的哭。
她好像哭的不是父親的死。她好像是哭,自己終于解月兌了,那個讓她糾結的人終于永遠的離開了。她好像是哭,那個緊緊拽著瘦高男人衣角的傻女孩兒。她好像是哭,那些流逝的,再也找不回的時光。
這好像是宿命。她與父親的宿命。
明明彼此相愛,願意為對方付出生命,可是卻冷漠到不看對方一眼。
一種很奇怪的宿命。
不懂是為什麼,那些糾結,那些愛,那些恨,就像慢慢飄走的煙霧,都已經不重要了。
如果,如果有來生,他還是會讓她又愛又恨,還是會讓她糾結痛苦幾十年,她還是會選擇做他的女兒。
如果是別人,那好像都不是她的爸爸。
她的爸爸,就是這樣的啊,讓她又愛又恨。
她只是討厭自己,為什麼是那樣小氣又倔強的一個人。為什麼不能退讓一點點,為什麼不能包容一點點,為什麼一直要堵一口氣,為什麼一直要等一個老人向她道歉求饒。
可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啊,愛恨分明的一個人。
死了,死了,終于死了、、、、、、只是,她為什麼要哭?恨來恨去,到底恨的是誰?折磨來折磨去,到底折磨了誰?為什麼人活著永遠是親者痛仇著快?為什麼她明明知道那些道理,還讓自己鑽了進去?
小兔跪在肖媽身邊默默的燒著紙。看到媽媽哭,她自然跟著哭。周圍的一切她好像不大明白,不知道死人了一定要有個人哭著送行,但她知道外公死了,不是什麼好事情,也不敢打擾,听嬸嬸的話,跪著邊哭邊燒紙。
辦葬事的人大多見慣了這種場面,都沒什麼特別的表情。肖風站在一邊看到肖媽哭,先是以為她裝的,就像所有送行的人一樣啊,哭哭什麼的。可看著看著好像不對頸兒,心里有些心疼,想上去扶她,可腳剛準備抬,手微動,卻又突然收了回去,站著不動了。
只是遠遠的,有些不忍的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