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擔憂,孩子永遠無法理解;孩子的樂趣,大人永遠無法體會。
幾千年後的人們為此發明了一個詞「代溝」,以解釋年齡差異所引發的無法溝通或者溝通不良的狀況。
因此,在倚華為兮君的前途深深擔心的時候,兮君卻根本沒有想到那些切身相關的可怕情況,而是在為草蜻蜓的遺失而暗自傷心。
一覺醒來,兮君發現自己躺在椒房殿的寢台上,隔著素紈帳簾,可以看到兩名長御跽坐在內戶兩側。對此,她並沒有感到意外。
眨了眨眼,她輕輕伸手,想再看看那只碧綠的蜻蜓,不料卻模了一個空。她當時就慌了神,驟然坐起,四下模索尋找。
听到動靜,左側的長御立即膝行至寢台旁,恭敬地問候︰「中宮起身嗎?」
兮君沒有出聲,繼續在寢台上模索。長御看清後,不解地詢問︰「中宮在尋什麼?」
兮君一怔,剛要回答,心中陡然一緊,隨即便搖頭︰「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在做夢……」她勉強找到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那名長御抬袖掩唇,低頭微笑,片刻後才端正了姿勢,輕聲道︰「婢子們都說,今日才覺得中宮尚是個孩子……」
「噤聲!」一個嚴厲的聲音驟然響起,那名長御大驚失色,顫栗著伏首。
倚華快步走入寢殿,狠狠地瞪了寢台邊的長御一眼,在寢台邊跪下,深深伏首︰「皇後長樂未央。」
因為巫蠱之禍。宮中長御無不被牽連。隨後。皇後之位虛懸多年。負責宮人地長御都是新簡拔地年輕人。很多人根本搞不清狀況。因此。兮君入主椒房殿後。倚華雖不理它事。可是。漸漸地。她竟成了椒房殿中作主地人。年輕地侍御鮮少不敬畏她。
兮君對她也不無敬畏。見她參禮。下意識地。便正色端坐答禮。隨後就見倚華與另一位長御一起拉開帳簾。
到這時。兮君也不得不起身。由長御為自己披了一件絳袍。慢慢坐到妝台前。看著一名宮人入內。行禮後站到她身後。為她梳髻。
「呃……倚華……方才是誰為我更衣地?」
兮君猶豫了許久。還是問了出來。她還是很喜歡那只草蜻蜓地。
周圍地侍御、宮人都沒有在意。只有被問及地倚華臉色驟變。被兮君從鏡中看得一清二楚。
兮君頓時只覺得心里咯 一下,手一下子揪緊了衣裳下擺。
她很清楚自己之前的行絕對不符合傅母與長御的教導,而那只草蜻蜓一旦被發現,只怕……「中宮是想問這個吧。」倚華將那只草蜻蜓放在兮君面前妝台上,挑眉輕笑,眼中滿是縱容憐惜之色。
兮君驚喜地用雙手將那只草蜻蜓捧起,小心地檢視了一番才真正放心。
「這是中宮自己編的嗎?」旁邊侍奉地另一位長御驚嘆地問道。
不止是她一人。其他侍御、宮人看著栩栩如生的草蜻蜓。也都露出贊嘆的神色。
兮君搖頭,正要說出實情。忽然從 亮的銅鏡中看到倚華臉上意味深長的淺笑,她不由一怔。下意識地將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盯著手中的草蜻蜓,微笑不語,仿佛是因為看得太專注,而沒有在意長御地話,實際上卻是心思飛轉,想著該如何回答才合適。
「中宮會編這個嗎?」倚華微微傾身,再次詢問。
兮君搖頭,很不舍地問道︰「不是我編的便不能留著嗎?」
「不是中宮自己編的?那是哪里來的?」倚華很溫柔地詢問。
兮君再次搖頭,卻還是沒有開口。
倚華暗暗嘆息,卻也知道不能再強求了。
「是中宮之前撿到的?」倚華提供了一個說辭。
兮君眨了眨眼,看了她一會兒,稚聲稚氣地反問︰「長御怎麼知道的?」
倚華一怔,隨即笑道︰「總不會是別人送的吧?」
周圍地宮人都掩唇輕笑——這種明顯不可能地說法自然只能是開玩笑了。
兮君也笑,卻始終沒有說明詳情。事實上,年幼的皇後根本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字。
倚華松了一口氣,對皇後的做法深感欣慰——也許還不到懂得欺騙的年紀,但是,能夠不否認對自己有利的誤導,已經不枉費她們這麼久的教導了。
梳妝完畢,一行人服侍著皇後換了一件明光繡的紫衣,隨後簇擁著年幼的皇後前往前殿——快到下午地課時了。
走出殿門,兮君忽然停步,轉頭對近前侍奉地倚華輕聲道︰「長御可能找到那件物品的主人?我知道不該拿那東西,可是我真地很喜歡……若是找到了主人,我給他別的東西……」
倚華愕然,隨即便明白了皇後地那點小心思,輕笑著欣然應承。
兮君立即展顏微笑,為自己靈機一動便達成目的而開心。
看到皇後的笑顏,倚華心中也是一動︰「若是找到那人,中宮是否宣召?」
兮君訝然停步︰「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倚華恭敬地垂首,「中宮是天下母,有所賜必當謝。婢子只恐那人未必有資格入謁。」
听到倚華的擔憂,兮君很有氣勢地揮手︰「我是皇後,我想見就行!」隨侍的眾人聞言不由愕然,隨即紛紛忍俊不禁,只能低下頭以掩飾失禮。
倚華強抑笑意,躬身應諾︰「婢子定讓中宮如願。」
兮君重重地點頭,隨即還不放心地叮囑︰「長御千萬莫讓人嚇到那人。」
這句叮嚀讓倚華心中一驚,隨即便不動聲色地問皇後︰「中宮知道那物是何人做的?」
兮君搖頭,對倚華的這個問題十分不解︰「我以往從沒有見過人做那個。長御方才又那樣說,想必這不是我應該踫的物品,那人恐怕也應該是出身微賤的……」
「中宮聰明!」一怔之後。倚華低頭參禮,輕聲的贊嘆中听不出她的真正情緒,而微微低垂的頭也掩蓋了她地神色。
兮君並沒有在意她的反應,只是很愉悅地揚眉,為自己的所受的贊揚。難?
倚華從不覺得這是件多麼難地事情。更何況,她本就知道草蜻蜓的來歷。
沒有听完倚華的說明,張賀便跳了起來︰「長御怎麼會出這樣的主意?」——
讓皇後召見劉病已!
倚華輕笑︰「皇後年幼,喜歡那樣生動的東西,想見編系之人,奇怪嗎?恐怕是無動于衷更加讓有心人懷疑。掖庭令以為呢?」
張賀沒有否認,只是冷哼一聲。不悅地道︰「雖然如此,卻也未必一定要曾孫前去吧!」——
只是找那個草蜻蜓的主人。
倚華微微揚眉︰「張令了解皇曾孫嗎?」
張賀訝然,剛要開口,就听倚華繼續道︰「婢子對皇後稍有了解。」
張賀沒有出聲,靜靜地听她說下去。
「中宮不是有心機的孩子,但是,她很明顯不想讓人知道事情地真實情況。即使了解兩人見面不合適。也還是想見皇曾孫。」倚華平靜地分析,「說明什麼?說明他們之間必還有約定。」
張賀不禁微微變色。
「……中宮不是會平白收下別人之物的人……」倚華十分認真,「既然主動說要將其它物品給那人……應該是有某種交換的約定……」
不能不說,倚華的猜測與事實十分吻合。
「那麼,長御認為這樣更安全?」張賀明白了,卻還是不放
倚華點頭︰「誰能保證,他們見面時不被有心人看到?倒不如這樣讓兩人認識,以後。兩個年齡相近的孩子想親近。誰也不挑不出錯……誰讓未央宮中再找不出與皇後年齡相近的人了呢!」
又沉吟了一會兒,張賀點頭應允︰「長御所言甚是……值得冒點風險……」倚華微笑︰「其實也沒有風險。」
張賀斷然地搖頭︰「只要有可能讓人注意到曾孫。便都是風險!」
倚華驚愕無比,卻听張賀嘆息︰「長御。皇後畢竟是皇後,她是左將軍的孫女、大將軍地外孫,身份顯赫,無人敢妄動,但是,曾孫卻頂著罪人之後地名號,偏又是嫡系正統……今上聰明,如今也許還想不到,但是,日後,一旦想起曾孫……他會如何對待這個後輩?」
「……我寧可他在掖庭默默低調地活到十四,然後,加冠離宮,平平安安就好!」張賀並不願想像更多的未來,他只希望劉據僅剩的一點血脈能夠一生平安。
倚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搖頭︰「不可能的……張令想得太簡單了!」
見張賀想反駁,倚華抿唇冷笑︰「不是所有人都只希望衛太子的唯一血裔平安一生,昔日折服于太子的那些人中,恐怕更多的都是希望皇曾孫能夠有更加顯赫的地位!那些人怎麼可能讓他默默無聞地活到成年?」
倚華很肯定地推測︰「那些人會不擇手段地讓人們記起先帝真正地嫡系子孫尚存,今上不過是先帝地庶出少子!」
「他們沒有惡意,卻未必不會讓曾孫置身險地!」
看著沉默不語的張賀,倚華緩緩地說出最後一句話︰「張令,曾孫將面臨地風險,恐怕更多地來自宮外、民間,而不是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