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夜未央 正文 7、大將軍家的門比未央北闕還難進!

作者 ︰ 易楚

古垣殘陽,漢家陵闕。

當看到自己留下的侍衛與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路旁時,原本已是身心俱疲的男子不由一驚。

「小公子為何還在這里?」他沒有問自己留下的侍從,因為自己的私屬不可能擅作主張。

劉病已深深參禮,長揖至地,隨後挺起腰身,很認真地說︰「承足下之惠,小子不敢不謝!」

男子一怔,待回過神來,便不由莞爾,搖頭道︰「小公子多禮了。」隨即便示意他上車︰「既然小公子未走,便同車而返吧!」

劉病已微微臉紅,不過,也沒有推辭,便上了車。

鑾鈴清響,四維飄蕩,馬車駛出茂陵邑時,劉病已听到身邊的長者長吁一聲,仿佛要將滿月復的郁氣都吐出來才舒服。

看到他終于不再是一臉沉郁,劉病已小心翼翼地問出自己的問題︰「大人是我的長輩,對嗎?」

剛要轉頭看向身旁孩子的男子不由一愣,下意識地就問道︰「為什麼這樣想?」——

他做了什麼讓這個孩子有這樣的聯想?

男子不由深思起來,卻听到少年更加小心翼翼的聲音︰「因為大人看我的眼神與舅公很像……說的話也很像……」

說話間。劉病已不由想念起幾年未見地史恭。又因想起男子說了史家即將來京而暗暗欣喜。因此。他沒有看到男子霎那間地訝然與失神。

「我……」輕撫孩子地頭。男子斟酌著言辭。慢慢道。「我是你地長輩。但是。你不需記掛這些。」

劉病已愕然。瞪大了眼楮。不解地望著他。

「你知道自己地身世了?」男子沉吟了一會兒。將他擁入懷中。在他耳邊低聲詢問。

劉病已點頭。想抬頭。卻被對方按住後腦。動彈不得。不禁有些不安。

「別動!」男子低聲提醒。語氣依舊溫和。卻異常堅決。「將近大道。我不想讓人看到你在我車上。」

听到這話。劉病已有些傷心,更覺得心寒,咬了咬嘴唇,他不等男子再開口便道︰「我下車!」

男子不由一僵,卻在他欲從自己懷中掙開的時候回過神,再次用力制止了他的妄動。

「不是你想的意思。」男子哭笑不得,「只是與我家有聯系。于你不好。」

男子的解釋讓劉病已安靜下來,卻還是悶悶地詢問︰「為什麼?你不是我的長輩嗎?我以為我只有舅公一家……親人了……」——

如果他真的是長輩。為什麼從未來見過自己?

劉病已滿心地困惑。

他不認為眼前這個人不關心自己——他連史家的情況都知道,不是嗎?

男子輕拍少年隱隱顫抖的後背︰「你是太子的元孫。是孝武皇帝地嫡系,是大漢的正統後嗣。你只要記住這些就夠了。」

劉病已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只需要記住自己是劉氏正統。其它的親緣、血脈都不重要!

「我叫病已,可好?」男子低聲詢問。卻也沒有等他的答案,「病已,我是沒用地人,縱然傾盡所有,于你也沒有太大的幫助,而我家的姓氏卻會阻礙你的前程……所以,你不需要記住……」

「可是……我很想要親人……」少年在長者的懷中低聲訴說——

血緣至親……與生俱來的親密……——

無論是什麼樣的利益爭斗,都無法割裂血脈所傳承地親緣……那是天倫,無法以人力為轉移……

劉病已不是喜歡自苦的人,雖然從懂事便知道自己與一般孩童不同,但是,史家上下對他都格外關愛,進了掖庭,又有張賀地維護,他是一點都沒有覺得自己是怎麼孤苦伶仃。

直到方才,按照兮君的要求,將那些小玩意在那個小墳包前全部燒掉,他才忽然意識到——這個世上,他竟沒有任何一個至親親人……

那個年幼地皇後為幼弟的逝去幾乎傷心欲絕……——

那便是血緣至親嗎?

已解世事地少年無法不黯然傷神。

如今,明明是血親的長輩竟說出這樣地話,他怎麼能不傷

雖然知道少年的感受,年長的男子仍然沒有松口,只是抱著他,動作輕柔地呵護著少年——

想來,他們再不會這般靠近了——

皇曾孫……

「主人,長安。」

匈奴的提醒讓男子動作一僵,抬起頭,他看到渭水南岸的大道上人流如織,略略沉吟片刻,用力擁抱了一下有些瘦弱的少年,男子斷然示意車旁騎著馬的隨從抱過少年。

「帶他先入城!」

隨從將少年橫抱在身前,同時便听到主人的吩咐,低應了一聲便驅馬直奔城門而去。

看著那人入了城,男子再度招手喚過一名隨從︰「讓女君與公子歸家。」隨從領命去後面的車上傳令,他則吩咐御者︰「去霍家!」

那個匈奴沒有應聲,只是抖了一下綹繩,駕車的三匹馬齊步而動,樸素的白布蓋安車便隨著車流往橫橋行去。

「霍光不在家?」看到自己私屬將名刺拿了回來,男子不由皺眉。

那個年紀不少的蒼頭連忙搖頭︰「侯家奴說是夫人交代了,大將軍辛勞過甚,不見客。」

這樣的答案讓性情溫和的男子眉頭緊鎖,正要讓親信再去一趟,就听一聲喧鬧聲從後面傳來。還伴著氣焰囂張的驅逐之語︰「快給我們公子讓道!」

男子從沒有想到會在霍家門前,遇上這種事,頓時惱火起來,扶著睥睨站起,轉身看向車後,只見十幾個蒼頭奴簇擁著兩個高踞馬上地錦衣少年,浩浩蕩蕩地往霍家行來,一路上煙飛塵揚。談笑之聲不絕于耳。

看清來者,男子的臉色愈發不好看,正在這時,霍家門里也出來幾個奴僕。二話不說便要將他的車推到道旁。

眼見素來溫和的家主並不發話讓道,男子的侍從奴僕自然擋著,不肯讓霍家奴僕動手,不多一會兒,兩下里就從口頭沖突演變成肢體沖突。

雖然明顯處于劣勢。但是,男子始終一言不發,即使出于安全考慮,下了車,退到道旁,他也沒有讓自己的人退讓,臉色更是往難堪的程度迅速發展。

霍家家奴中也有些機靈的。看到這位不起眼地來客擺出這副架勢,心中立知不妙。心思快的,立時湊上去硬挨了對方兩下打。跟著慘呼一聲,趁勢後退。打算進了門,趕快找人前來分辨一下。

「住手!」

一聲制止的喝斥響起。一些人松了口氣,但是,兩下里動手的奴僕都沒有停止地意思,霍家的一些家奴甚至表現得更加凶悍,直到其中一人被一腳踹倒,結結實實地趴在地上,所有人才如夢方醒似的停下所有動作。

也許是因為出聲喝止的人太令人意外了,不少人還保持著毆打的姿勢,看上去十分可笑,但是,造成這種狀況地人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臉色鐵青的錦衣少年似乎是還不解氣,又發狠地踢了一腳倒在面前的家奴︰「我說住手,你聾了?」

「公子好氣魄!」被家奴私屬護在中間的男子毫不留情地譏諷。

囂張的少年立時萎靡了姿態,陪著小心湊到那人身邊,不無討好意味地喚道︰「小叔公……」

「不敢當!」年長的男子冷著臉,狠狠地一擺手,「回家!」——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況他雖然與世無爭,卻也沒到泥人木塑一般毫無脾氣。

不過,認出他身份的兩個少年哪里敢讓他走?

在家門口鬧出這麼大動靜不說,還把他氣走,家中那位大人豈能輕饒了他們?打一頓,跪一夜都算是輕地。

想到受笞的滋味,兩個少年都不由顫栗,之前出聲制止地少年更是撲到男子身上,半是耍賴,半是撒嬌地道︰「小叔公,我不是玩得忘形了嗎?再說,你好久都沒來看我們……」

男子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雲,你不是孩子了!」

听到男子口氣松動,攀著他的少年固然是高興,站在一旁地少年也不由松了口氣,隨即斂色行禮︰「小表叔來見家君?家君今日休沐,當在家中的。」

他正是霍光地獨子霍禹,至于那位仍舊攀著力男子胳膊的少年則是霍光地佷孫霍雲。

男子輕輕頜首,瞥了一眼仍舊一臉訝異的霍家家奴,淡淡言道︰「方才尊家奴傳令堂的話,令尊不見客。」

霍禹一愣,隨即便覺臉頰一燙,連忙低頭道︰「想來是小表叔許久不來,家奴眼拙了。」言罷便給霍雲使了個眼色,同時踢了一眼趴在道路上的家奴︰「裝什麼死?還不起來把小表叔馬車拾掇一下!」

「諾!」原本癱在地上的家奴立刻跳起來,一群人雞飛狗跳地將男子一行迎進門。

待少君與客人都進了後院,鼻青臉腫又連挨了兩個少君三腳的那個家奴揉著小腿問身邊的人︰「他到底是什麼人啊?」

大部分人都是一臉茫然,包括那幾個見機不妙便閃得飛快的人,最後大家伙的目光集中到他們中家紀最大的那位身上——這個年過花甲的老家奴,方才,從頭到尾都沒有動一下。

老人仿佛沒有察覺他們的目光,徑自閉著眼楮,曬著太陽,直到一個平素還與他能說上兩句的人湊過去,小心翼翼地問出大家的疑問,老人才睜開眼,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隨即抓起腰間的水囊,灌了一大口水,又打了一個嗝,才慢吞吞地開口︰「沒听見少君喊他什麼嗎?」

「……小叔公……」

「……小表叔……」

眾人面面相覷,同時出了一身冷汗。

老人收起水囊,拍了拍身上的葛衣,輕描淡寫地扔一句話︰「大將軍的三公子,主人的表弟。」——

盡管是霍家奴,但是,他與很多上了年紀的老人一樣,還不習慣將霍光稱為大將軍。

對已經發生的這一切,霍光並不知情,霍禹派去稟報的親信哪里敢把之前的事情合盤托出,因此,頗有幾分驚喜的霍光匆匆趕到正院北堂,還沒有來得及月兌履登堂,就听衛登一邊輕敲面前的漆幾,一邊淡言︰「我今日算是領教了——大將軍家的門比未央北闕來難進!」

霍光一愣,抬眼望向衛登,隨即目光一轉,便看向肅手立于堂前,大氣都不敢出的兒子與佷孫。

(望天……上一章更新時,愛粼就猜出是衛登,不算揭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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