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夜未央 正文 6、茂陵

作者 ︰ 易楚

漢帝諸陵皆高十二丈,方一百二十步,唯有茂陵十四丈,方一百四十步,形制遠盛其它,足以匹配「漢興六世,隆在建元」的功業。

除非有詔令,否則,沒有人能進入陵寢周圍的高牆,內外兩重高牆以示乘輿所在,外城之外,方是臣下的墓地,各家墓地間有筆直如井田阡陌的道路相隔。

在看到茂陵封土的時侯,自從劉病已登車便沒有說話的男子再次開口︰「小公子打算去哪里?」

看著那些井井有條的墓地墳塋,劉病已正在頭疼,听到這句話,不假思索地便答道︰「上官家的墓地!」

男子對他的答案很是驚訝,卻一如之前,沒有追問,只是吩咐御車的匈奴人︰「先去上官家的墓地!」

劉病已這才回神,連連擺手︰「不敢麻煩大人……」

「不麻煩!」男子倚在車輿上,淡淡地道,「很順路。」

劉病已不由一愣,看了看男子身上的素服,雖然知道不合適,但是,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出來︰「大人也是去墓園的?」

男子漫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劉病已卻再次開口︰「真的順路嗎?已承大人照顧,不敢添麻煩……」

听著他的話,原本因為看到茂陵而越發顯出沉郁之色的男子不禁失笑,御車的匈奴人更是悶笑不止,顯然都察覺他的用心——

他竟是在拐彎抹角地想通過他們地去向。打探他們地身份。

揉了揉劉病已地頭頂。男子好笑地道︰「小孩子不要想太多!」

劉病已知道自己地目地被發覺。但是。他本也只是害怕自己吃虧。見他們對此仍不在意。也就放心了。不再執著于答案。不過。心中也有些明白對方為何如此對待自己。

「……大人……」因為心中地了悟。劉病已頗有些不自在。想問。又不想問。心中十分糾結。

「何事?」男子很奇怪地看著忽然變得忸怩地少年——他一直都表現很開朗大方啊!

劉病已沒有立刻回答。低頭思忖著。最後。心中地期翼佔了上風。他抬起頭。很認真地問道︰「大人是不是認識我地先人?」劉病已十分緊張。十指緊緊地糾纏在一起。似乎不把指骨擰斷決不罷休。

這個問題不僅讓車上的男子一愣。連御車的匈奴人也是一驚,差點把鞭子甩到馬頭上,狹小的車輿內,立時一片寂靜。

回過神,男子沒有回答少年的問題,而很好奇地詢問︰「為什麼這麼問?難道我不能是一時憐惜你這樣地孩子嗎?」

劉病已皺眉。撓了撓頭,覺得自己有點草木皆兵了。

「……嗯……我以為……也是……」少年含混地嘟囔著。沒有發現男子眼中閃過一絲寒意。

「可是有自稱你家先人故交之輩幫助過你?」寒意一閃而逝,再開口時。男子的態度十分溫和。

劉病已點頭,不好意思地說︰「所以……」

「我是認識你地先人。」男子的手搭在車輿的銅較上。含笑輕語,然後看著少年目瞪口呆的模樣。搖頭輕笑,十分愉悅。

匈奴人搖了搖頭,為自家主人突然發作地惡劣心態而深感無奈。

笑過之後,男子看向一臉無奈懊惱的少年,隨即輕嘆一聲,伸手撫開他的額發︰「小公子,你身邊的大人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像誰?」

劉病已不明白他的意思,卻還是如實搖頭——他周圍的人地確沒有跟他說過這種事情。

男子輕輕頜首,收回手,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也沒有再說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尚是少年心性的劉病已按捺不住心中地好奇,盯著男子問道︰「我像誰?先考?還是先妣?」

男子一怔,沒想料到他會追問這個問題,怔忡中,他下意識地搖頭,給了答案︰「你像你的祖父……」話一出口,男子便警覺地停下。

「沒有人!」御車地匈奴人以古怪的語調說了一句。劉病已不解地看了匈奴人一眼,隨即便繼續追問男子︰「我地祖父?大人,你認識我的祖

明顯放松了心情地男子失笑︰「你應該知道你的祖父是誰吧?」

「故皇太子!」劉病已很爽快地承認,語氣中有著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驕傲。

同車的兩人卻都察覺,但是,都沒有驚訝——

他應當為此驕傲!

男子輕輕點頭︰「是的!你像他……也像這座陵寢的主人!」

劉病已一愣,不由自主地隨著他的手看向所指的茂陵。

「很奇怪?」男子看出他的訝異,不禁皺眉。

劉病已點頭︰「我听人說過……武帝說皇太子……子不類

男子不禁冷笑︰「既然出了那樣的變故,別說子不類父,便是父子成仇也不希奇……再過十年、百年、千年……說不定還會有紅顏禍水、情愛糾葛夾雜其中……」

劉病已瞠目結舌,有些被這種驚竦的論調嚇到了。

「先帝六子中,容貌最肖先帝的是今上不假,但是,在今上出生前,最肖先帝的一直是太子。」男子也不願多說那些頗有些大不敬的話,因此,立刻改口給了答案。

劉病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男子也覺得自己跟一個孩子說這些不太合適,因此,他模了模少年的頭,笑道︰「民諺說得粗,但是,道理不粗——外甥像舅,佷女肖姑……你那位祖父,也不例外……」

男子似乎想到了什麼。停了話,臉上顯出懷念的神色。

劉病已卻被他的話繞糊涂了︰「大人不是說先祖父像先帝嗎……」

男子回過神,微微挑眉,無奈地提點少年︰「孩子嘛,哪有可能完全只像父母一方的?便是今上再肖先帝,與趙夫人也有是相似之處的……」

雖然沒有完全懂,但是,劉病已還是點了點頭。因為滿腦都想著這個問題,他並沒有發覺男子說到最後。語氣中驟然顯出寒意。

男子輕笑︰「既有血緣,相似便難免,就像博陸侯與景桓侯……算了,跟你一個孩子說這些做什麼!」

「我不是孩子!」劉病已雖然覺得腦袋里已是全是漿糊。但是,听到這種話,還是下意識地反駁。

男子愕然失笑,卻以異常鄭重的語氣道︰「對,你已不是孩子了!」——

如果他臉上的笑容不是那麼明顯,劉病已會很滿意這樣地回答。

冷哼一聲。劉病已扭過頭,充分表達自己的不滿。卻只是讓男子的笑聲更響了一些。

片刻之後,男子輕嘆。再次伸手,輕拍了兩下他的頭。很困惑地道︰「這性子……竟有些景桓侯……」

「景桓侯?」這個陌生的稱呼讓劉病已不解,也好奇。自然就忘了自己的不滿,轉頭問道,「景桓侯是誰?」

這個時候,他們已快到茂陵,已能看到茂陵前方的兩座宏偉大墓——

元獰六年九月,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侯霍去病卒。天子悼之,發邊郡屬**士盡著黑甲吊唁,自長安陳玄甲兵直至茂陵,起冢形如祁連山,謚號景桓侯,以彰其生前孔武力戰、廣邊地之功——

元封五年,大司馬大將軍長平侯衛青薨,謚為烈侯,起冢如廬山,近帝陵下葬。

有漢以來,僅有的兩座山形封土彰顯著兩位大司馬地赫赫功勛,也代表著先帝對兩人的無上寵信——

薄伐獫狁,恢我朔邊,戎車七征,沖閑閑,合圍單于,北登闐顏——

長驅六舉,電擊雷震,飲馬翰海,封狼居山,西規大河,列郡祁連——

那是兩位大司馬地功勛,也是先帝的功勛,更是大漢的功勛。

相較「訥而斂,隱而秀,逸而和,博而厚」的廬山,連綿千里地祁連山更加震憾人心,男子所指的也正是那座大墓︰「大司馬驃騎將軍謚為景桓侯。」

「冠軍侯?」劉病已幾乎是跳了起來,「我像他?」漲紅的小臉上滿是興奮的神色。

男子了然——年僅十八封侯拜將,冠軍侯總是更像傳說一般的存在。

他沒有打擊少年的興奮,只是淡淡一笑︰「他與令祖一樣,都是大將軍地外甥。」

劉病已把這種回答當作肯定,即使御車的匈奴人忍無可忍地出聲要他安坐,也沒有影響他地興奮心情。

「你……崇拜景桓侯。」男子很肯定地說,眉頭若無似無地輕皺。

劉病已點頭,男子微訝之後,哭笑不得地說︰「我想……你是做不了他那樣的人地……」

劉病已握緊拳頭,揮了兩下︰「誰說的!封侯拜將,戍邊開疆,我一定不比他差!」——

少年兒郎都有相同地夢吧……

想到自己少時的夢想豪言,男子揚了揚眉,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拍了拍他地肩。

「上官家的墓園。」匈奴人忽然出聲,車速也緩緩降了下來。

劉病已看著馬車在一處連圍牆都沒有建好的墓園門前停,與周圍形制整齊的墓園形成鮮明的對比。

「上官家的墓園才開始建,不過,也有人守衛的,你……能進去嗎?」男子在他下車前問道。

劉病已跳下車,很快活地道︰「沒問題的!」說完便蹦蹦跳跳地走向墓園——坐了這麼久的車,他還真是渾身不自在。

看著少年向守衛的老人出示了一塊木簡便被老人領進墓園,男子才收回目光,招手示意隨從中的一人靠近,隨後低聲吩咐︰「你在這兒等著,等他出來,再將他送回長安,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宮門。」

「諾!」騎馬的隨從什麼都沒有問,低頭應諾。

男子點了點頭,示意御車的匈奴人可以離開了。

「不要查問小公子為何來此?」匈奴人很別扭地說著漢話。

男子搖頭︰「不需要查問。」說著,男子冷笑︰「中宮之璽!上官家!等回到長安,我倒要好好問問霍子孟!」

(柳樹猜錯了續猜吧的方向沒有錯,應該不難猜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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