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章的注忘了寫其實就是注明一下,那個輪休虛構!西漢時的確規定了官吏在冬至這個節慶休假,但是,易楚想,如少府屬下司職宮禁之中的官吏,不可能一起休假吧,便編了那麼一個輪休。
「你沒有資格揮霍這些東西!」
「你也揮霍不起!」
張賀望著搖搖欲墜的少年,心中無限淒涼。
他知道少年已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才會格外痛心。
明明是正統嫡裔,卻連生死都必須寄望于他人的眷顧……
劉病已默默地低下頭,盯著鋪地方磚上繁復細密的四瓣紋,許久沒有抬頭。
他怎麼會不明白張賀的意思?
太子孫的血統意味著他無與倫比的尊貴出身,也意味著他必要面對無窮盡的猜忌。
霍光的庇護是他可以安穩生活的最大倚恃。
若是萬一……霍光不再保護他了……
劉病已無聲地勾起唇角。笑容中滿是苦澀。
他地生死全懸于霍光地一念之間。他居然向霍光說那樣地話……
他究竟是狂妄自大。還是……如張賀說地那樣……有恃無恐呢?
他究竟有什麼資格在霍光面前有恃無恐呢?
劉病已深刻地反省著。
張賀也沒有催促,安靜地用著快要涼透地朝食。
直到他用完朝食,放下竹箸,劉病已仍沒有開口,張賀看了看開始蒙蒙亮的天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的話也許說得重了,曾孫自己思量吧!」言罷便起身,準備離開。
「大人……」劉病已忽然抬頭,喚住將要出門的張賀。
「嗯?」張賀停步,卻沒有轉身。
劉病已仿佛自言自語般地低聲言道︰「病已何德何能,可以讓大將軍對病已比對中宮更好?」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前日為什麼會那樣恐懼他不是害怕大司馬大將軍,而是害怕可能會放棄外孫女的霍光!
張賀猛然轉身,看著少年清明如水的雙眼,他不由驚懼惶然地後退數步。
劉病已望著自己最親近的長,苦澀言道︰「大人,我害怕!」
知道的越多,他的恐懼越多……
張賀惶恐地上前,伸手抱住滿臉恐懼的少年。
他只有十一歲啊!
他們究竟在做什麼?
他們將那麼多期望加諸在他地身上,卻無人可以對他承諾言一份守護!
他們究竟期望他如何呢?
抱著顫栗的少年,張賀緊緊地閉著眼楮,阻止盈眶的淚水溢出。
內室之中,扶著冰冷的屏風,張賀的妻子捂著嘴,無法止息的淚水浸濕了刺繡華美地袖口。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啊?!
勉強安撫下滿心惶然的劉病已,張賀不安地登車。
樣式尋常的皂布蓋馬車沿著城內環涂而行,從作室門進入未央宮,在掖門外停下。張賀下車,步行前往掖庭署。
他的步子很穩,神色一如既往的嚴肅,完全看不出絲毫的異常,但是,張賀自己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從未完全熄滅的一點火星已漸成燎原大火,他要用盡全力才能讓自己控制住那一絲放縱的想法。
那點火星名為怨恨。
年少的皇孫因為自己承擔地過往而恐懼,他還不懂得怨恨,或說,他不知道該怨恨誰。
他卻是知道的。
張賀驀然止步,轉過身,背對朝陽,深深地凝望橫跨城牆的飛閣輦道。
許廣漢同樣輪到今日當值,遠遠地就看到,掖庭令站在道旁兀自出神,于是,他刻意加重了腳步,卻不料,張賀根本沒有反應,最後,他只能硬著頭皮在張賀身後低聲言語︰「……張令……唔!」
張賀忽然轉身,許廣漢嚇了一跳。
「許丞有事?」張賀一本正經地詢問,語氣平淡安詳,許廣漢卻敏銳地察覺他全身都彌漫著駭人的煞氣,不由心驚。
「沒事……」許廣漢力持鎮定,努力擠出一抹微笑,「就是好奇……張令不往掖庭署去,在這兒看什麼?」
張賀微笑,淡淡地道︰「隨便看看。」隨即也不待許廣漢再開口,便繼續道︰「君不比我,還是速去宦署為好!」
掖庭名義屬少府,實際上卻是直承上命,如今天子不親政,他是主官,只要無大差錯,都不會有人理會,許廣漢卻還有宦令這個直屬的上司。
見張賀不願說,許廣漢便沒有再問,頜之後便準備往宦署去宦署的官署不在少府寺,而在未央前殿之北的金馬門內。
方走了兩步,許廣漢又停步轉身,看著張賀道︰「昨日一個昔日同袍登門,閑敘時說了一件事。」
張賀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種閑話,因此,格外專心地
「他如今在廷尉寺司職,被人邀宴之後,路過我家,听他的話,是長公主家的家吏詢問贖刑之事。」許廣漢以閑聊的語氣說了昨日地事情,一邊說,兩人一邊前行,恰好到岔路口說完,張賀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自己知道了,隨即便往自己的掖庭署行去。
這番話在不同人听來自有不同的意思,但是,更多地,還是會認為許廣漢在感嘆自身吧。
許家是昌邑富家,許廣漢少時為昌邑王郎,征和四年,受詔從武帝行幸甘泉,他誤取了其他郎官的鞍裝備自己地馬,被人覺,吏劾從行而盜,按這個罪名,是死罪,不過,當時因為處置了蘇文等人,宮中宦誅死甚多,便有詔從死罪系囚一應募下蠶室,許廣漢才免于一死。不過,既下蠶室,此生也就只能在宮禁之中為宦為奴了,與那些意氣飛揚的昔日時光徹底了斷。
昔日同袍已為九卿屬吏,前程似錦,與他這個宦丞不可同日而語……
大多數人都會這樣想吧……
張賀拍上他地肩膀時,也是這樣想的。
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若不是征和二年那一場變故,如今地他,縱然不為九卿,也當是二千石的高官了……
不過,在張賀看來,許廣漢不會在這種地方說這種感傷之辭地,因此,稍稍平復了一下自己被帶起的感傷情懷,掖庭令暗暗思忖起他那番話來。
長公主……
贖刑……
張賀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不由在心中冷笑。
看來長公主與少年天子的目標還是上官家!
就是不知道,上官桀與上官安究竟敢不敢接手了!
張賀沒有停步,一邊思量著可能生的變化,一邊神色平靜地往掖庭署而行。
掖庭署地事務雖繁雜,但是,畢竟有制有例,更何況如今這位天子畢竟年少,與動輒便有上千女子充掖庭的先帝之時不能相比,因此,不過半個時辰,張賀便將三日來積累的公務查驗結束,畫押之後,與代為守官的兩名掖庭丞閑話了兩句,便讓其出宮歸家了。
掖庭八丞,兩兩輪體,到今日恰是最後一輪。
兩人都是歸家心切,早已收拾妥當,只等掖庭令的這句話,因此,張賀的話音方落,兩人便行禮道謝,隨即便要轉身離開。
張賀自然知道他們地想法,笑了笑,便也轉身,準備返回堂上。
「張令!」其中一位掖庭丞走了兩步,又轉身喚住張賀。
「何事?」張賀不由奇怪,「是遺漏了什麼?」
另一位掖庭丞也很奇怪地望向同伴他們沒有遺漏應該交代的事項啊!
那人看了看同伴,擰著眉道︰「並非要事,只是昨日,長公主遣了家令過來,索要中宮侍使女婢的籍冊……」
旁邊的那位掖庭丞頓時恍然大悟,也懊惱不已自己就沒有想起那事。
其它六位掖庭丞也為自己的遲鈍而懊惱。
「哦?」張賀微微揚眉,心中不由訝異,「君等如何應對的?」說著便看了一下站在自己身後的諸丞。
不待最初開口的那人回答,離張賀最近的一位掖庭丞便連忙回答︰「調閱籍冊需少府書令,掖庭令親押臣等將此制告知長主家令,其未加為難,只雲回稟長主。因此,未曾記錄于案,臣等一時疏忽,也未及稟明」
張賀點了點頭︰「如此甚妥。」隨即又對提及此事的掖庭丞道︰「足下有心了。」
那人慌忙行禮︰「臣也是忽然就想起此事了。」
張賀笑了笑,對所有人都勉勵了一番,便讓兩人離開了。
回到堂上,將當日事務分派完畢,張賀還沒來得及多交代一個字,少府丞便來了。
張賀起身出門相迎,見禮之後便笑道︰「何事竟勞少府丞親至?遣吏傳書即可……」說著便請其登堂。
那位少府丞與張賀也是舊交,听他這般言語,便連連擺手︰「不進去了。少府有請。」
張賀心里是一點也意外,不過,面上還是瞪大了眼楮,詫異無比︰「這會兒?我休至日,今日方入值……」
少府丞不等他說完,便一臉似笑非笑地道︰「掖庭被君掌理得水泄不通,君豈會不知緣由?」
張賀無奈地白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撢了撢衣袖便隨其往少府正堂行去。
尋了一個無人地地方,那位少府丞迅速地問了一句︰「要我去求援?」
張賀搖頭︰「少府豈無制度?亂命自無可受!」
少府丞不由停了一步,皺眉道︰「張君,少府未必堅持制度。」那位丞相的女婿可不是心性堅韌之人。
張賀微笑,眨了眨眼︰「他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