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鳳二年,春風方起。大漢熱議的是天子何時從長安外的建章宮還徒未央宮。
——無論有多少流議蜚語,朝野士庶總是盼著太平安定的居多、
同一時間,北方的冰封稍融,匈奴人關心的卻是如何應對漢朝的威脅。
——元鳳元年的侵襲讓匈奴損失甚重,更重要的是,甌拖王被漢俘虜。
——那意味著漢朝可以得到更多的情報,也就可以更加方便進攻匈奴月復地。
當時,匈奴便急忙往西北遷徙,也避漢軍兵鋒,隨後,匈奴貴人才發人民屯甌拖。
那是,已然入冬,雙方都不宜用兵,那般應對也就勉強夠了。可是,正旦一過,春風送暖,眼見就到夏、秋——那可都是漢朝最常出兵的季節。
匈奴不敢南下,但是,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任由漢軍肆意妄為。
于是,元鳳二年伊始。單于遣九千騎屯受降城以備漢,同時在受降城北建橋,以通余吾,以方便匈奴軍民及時北走。
——這些其實都是衛律原來建議。
這個投降匈奴,並掌握了匈奴實權的漢人,從來沒有匈奴貴人那樣的奢望——漢已不是高皇帝時的漢,匈奴更非冒頓單于時的匈奴了!
——「穿井築城,治樓以藏谷,與秦人守之。漢兵至,無奈我何。」
匈奴已沒有資格去考慮更多——如何安全地將國家延續下去才是他們最迫切的需要。
——這種情況下,與漢和睦共處才是唯一的選擇。
可是,在此之前,匈奴人並不相信這個漢人的判斷——穿井數百,伐材數千,一應準備都妥當的時候,匈奴卻有人說胡人不能守城,構建這些,不過是「遺漢糧也」——衛律不得不終止自己的計劃。
元鳳二年,在衛律已死之後,匈奴人不得不再次考慮這個漢人曾經的計劃——因為他們的想法已經被證實是行不通的了。
元鳳元年,匈奴之所以會興兵,也正是因為衛律過世,匈奴貴人意欲以軍功凌迫之前衛律所立的單于。
——可是,結果卻並未如他們所想的一樣。
衛律在世時,常對匈奴人說和親的益處,匈奴貴人也是不信的,如今。匈奴貴人中開始有人重新考慮這個問題了。
單于之弟左谷蠡王就是其中的一位。
雖然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了,但是,左谷蠡王也擔心他們先提出要求,漢反而不肯,那就大失顏面了,因此,他絕對不肯先對漢朝開口,最後,折中了一下,便讓左右隨從對漢朝的使者透這個消息。
這個訊息自然被漢使迅速報回長安。雖然不是很確定,但是,匈奴透的這個訊息,漢朝是不可能等閑視之的。
因為事情並不確定,霍光也只是與幾個心月復在禁中商議了一番。禁中語不能外泄,外間並沒有傳開這件事的消息,但是,禁中侍使諸人之間,這件事卻是迅速傳開。
一時之間,禁中氣氛就頗為緊張了。
——匈奴屯兵或者王庭內斗,禁中諸人不過當作談資,和親卻完全不同!
——漢匈和親早有先例。雖然都是以公主的名義出塞,但是,漢朝真正遣公主也不過只有一次。
——孝景皇帝即位,趙王陰使人通于匈奴,後來,吳楚七國反,匈奴即欲與趙合謀入邊,然而,漢軍平亂迅速,沒等匈奴出兵,已圍破趙國,匈奴即中止入邊的計劃。隨後,孝景皇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匈奴,遣公主,皆如故約。
——孝景皇帝五年,漢遣公主嫁匈奴單于。
在漢匈和親的歷史上,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除此之外,漢朝嫁的除了宗室女就是宮人!
——即便是宗室女,誰又知道究竟是什麼情況?
——皇帝自己不肯嫁女兒,難道還能指責宗室不獻親生女兒?
因此,自從有了和親之議,禁中宮人就是人心惶惶。
——今上年少,根本無親子;再加上,他又是先帝少子,諸姊亦皆亡,漢室如今根本沒有公主。
——宗室女倒是有不少。但是,和親匈奴……誰又願意?
——最重要的是,誰又不知道,大將軍如今一心安撫宗室,哪有可能要宗室女去和親?
——算下來,真要和親,最大的可能就是從宮人挑選!
……
——誰會願意背井離鄉,獨自前往敵國?
也許有人會,但是,很顯然,現在的禁中……沒有這樣偉大的人!
——哪怕在漢,她們只是微賤奴婢,但是,這兒畢竟有家!
于是,掖庭署開始接到絡繹不絕的告病上書。
如今,上書的數量已不是掖庭署可以直接處理的了。
這種情況下,張賀的臉色怎麼可能好看?
事實上,他能對皇後把事情解釋清楚已經不錯了!
——中宮這兒也有很多宮人侍使執役的。
一干宮人听到掖庭令向皇後奏言此事,沒有一個人對張賀有好臉色的。
張賀只能苦笑。
兮君掃了一眼殿中的宮人,眼中顯出幾分不悅。
傅母、長御等人有心勸說,但是,看了看皇後神色,眾人還是將那份心思先按捺了下來。
——皇後從來都是很有主見的。
殿中陡然寂靜。讓所有人都倍感壓力。
又過了一會兒,兮君才慢慢地對張賀道︰「宮人告病,掖庭對之無定制?」
——自然不可能沒有制度。
張賀沒有敢猶豫,立刻就答道︰「按制,宮人告病,即移太醫署,或治、或移,皆由太醫署決之。」
兮君點頭,十分奇怪地詢問張賀︰「既然如此……循制而行,掖庭令何必再請?」
——根本與掖庭署無關啊!
張賀低頭︰「告病之人太多,太醫署屬下亦有限……」
兮君輕輕挑眉。笑著問道︰「掖庭令如此言語,可需吾令中宮侍醫前去?」
張賀連忙伏首︰「臣決無此意。」
「君宜直言之!」兮君斂了笑容,冷冷言道。
——若非說這話的人是張賀,她早就發作了。
——即使對張賀心存善意,也不意味著兮君會喜歡掖庭署這種近似為難的作法。
張賀沒有再猶豫,直接道︰「太醫署尚需侍禁中諸貴人,宮人微賤,不宜多耗其人,臣以為,告病諸人可放出,于官婢中另擇人侍使。」
這個回答讓兮君一怔。
「這般……」兮君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如此是不是太過了?
殿中諸侍御也同樣驚訝不已。
——掖庭令竟敢如此?
——禁中侍使不比別處,多是選十歲左右的官婢仔細教多年,才能近身侍奉諸貴人。
——直接放出?
——的確是快刀斬亂麻,但是……那麼多人……新選入的官婢……能勝任嗎?
兮君直覺認為不妥,看了看左右侍御的神色,便打算否決了。
這時,張賀低聲道︰「此次天子徙宮,諸貴人入掖庭,宮人、宦者皆倉促備下,借此亦可重配各殿宮人。」
兮君頓時一怔,醒過神來,倒是將原本想說的話給忘了。
「掖庭令……」兮君喃喃地低語,連左右侍御都沒有听清她在說什麼。
不過,中宮諸人如何不明白掖庭令這番解釋的意思?
——因為掖庭諸女皆是隨天子自建章宮徙未央宮,她們身邊侍使之人也多是從建章宮帶過來的,可以算是那些人的親信了。
——掖庭令分明是借這個機會,將那些嬪御的侍使之人重新安排!
雖然宮人皆屬掖庭,但是,想重新安排既有的人事,掖庭令也需要機會。
既然明白了張賀的想法,兮君也就沒有異議,然而,她仍然有些困惑︰「既然如此……君當上書縣官。」
——掖庭令是少府屬下,可上書少府,亦可直接對皇帝進言,就是不該找上她這個皇後!
——畢竟,此事牽涉整個禁中的侍使宮人。與後宮嬪御的關系反而不大。
——在這種事情上,她這個皇後並沒有決定的權力。
張賀的頭垂得更低了,姿態比之前更加恭謹,他對皇後解釋︰「臣已上書少府,少府呈尚書,書還,命臣請于中宮。」
……
「可。」
沉默了一會兒,兮君終是給了準允。
——很顯然,這就是她唯一能說的答案。
果然,得到答案之後,張賀便離開了,殿中頓時寂靜下來。
皇後沉思不語,中宮侍御同樣不敢發出聲音,片刻之後,才有一聲輕響劃破了殿中的寂靜。
兮君展開之前私府長呈上的奏書——關于修建她的父親與祖父的冢塋的用度記錄。
見狀,中宮眾人更加屏住了呼吸。
——皇後……究竟是什麼想法呢?
……
兮君的想法從來都不重要,雖然,詔令出自中宮,但是,誰都明白那究竟是何人的意思。
掖庭諸人都順從地接受了掖庭署的安排,沒有哪一位後宮的身邊還有昔日熟悉的面孔。
——這意味著什麼?
後宮每一個人都明白!
當匈奴的消息再度傳來時,宮中已經平靜下來,誰還記得那個最初的話題呢?
——匈奴左谷蠡王卒。
「和親?」劉弗陵冷笑。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