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路親騎哨長高連山看到一行人馬遠遠過來,立即跳了起來,右手拇指和食指放進嘴里,打出一個響亮的 哨。
頓時,騎兵們牽馬挎槍從各個角落中涌了出來,自動地排列在破爛的街道兩側。官兵們個個一臉興奮,滿眼期待卻靜靜地看著南面那群人;馬卻在這個大熱天里不太識趣兒,刨蹄子的、噴響鼻的、甚至于很不滿意在太陽下列隊等人而引頸長嘶的,鬧了個不亦樂乎。
高連山虎洶洶地叉腰站在街中央,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一哼鼻子吼道︰「你媽拉巴子的,存心讓老子丟臉啊!?」他不是沖人吼,而是沖那長嘶的戰馬吼,吼過之後又緩了神色,愛憐地伸手撫模了一下那匹戰馬的脖子。說來也怪,那馬頓時不吼了,安安靜靜地看著高連山,眼神子里也露出溫情來。
聶士成一行愈發走近了,只見高連山拍拍馬頭,轉身對著聶士成的來路,抽出長馬刀高高舉起,同時喊道︰「大帥!大帥!」
八十三條漢子也抽出雪亮的馬刀高高舉起,齊聲高呼︰「大帥!大帥!」刀光閃亮、聲震四方,這支小小的騎兵部隊,卻也爆發出如山氣勢來。
聶士成遠遠地揚揚馬鞭,對這支臨戰前有如此高昂士氣的部隊格外的滿意。他轉頭對身邊的馬隊統領邢長春道︰「長春吶,馬隊五營的士氣可比不上這左路親騎呢!」
邢長春年約五十卻矍鑠得很,臉形細長而下巴寬,鼻梁也拉得有些長了,偏生又有一張厚唇大嘴,著實是一副馬臉。不過,馬隊統領長著馬臉倒也般配。此時听大帥如此說起,心里雖然有些不太痛快,卻也裝作豁達地道︰「回大帥的話,這右路騎哨如今不一般了,眼看著跟著金剛參議大人,沒這股子勁頭能成嗎?」
聶士成興許也覺得方才的話傷了邢長春的臉面,乃笑道︰「正是,正是如此。」說著,他勒了馬等著李燾上來,用馬鞭指著牽馬的苟來順道︰「李燾啊,前面有群狼崽子,你要是不能策馬疾馳,小心駕馭不了這幫子人呢!」
只會坐馬不會騎馬的李燾頓覺尷尬,又不敢在馬背上使勁挺腰敬禮,無奈之下只能厚著臉皮笑了笑。
右路騎哨的漢子們還在高呼「大帥!」高連山也覺得兄弟們給自己長臉了,頗有些興奮,卻听身邊有人大聲道︰「大人!您看那是不是參議大人?」
高連山一听聲音就知道,說話的人正是那晚在東局子發現李燾的家伙,忙向聶士成那邊一看,可不是嘛!大帥身邊那年輕人不是霹靂金剛是誰?!數數武毅軍上下,能跟那班老頭子混在一起的年輕人,除了參議還有誰?!
他正要跑上前去打話,卻听自己的隊伍已經出現了混亂,有人喊著「大帥!」有人喊著「參議!」有人喊著「金剛!」有人喊著「炮神!」這一來倒是喊李燾的人比向聶士成致敬的人更多了幾分。當然,方才的威勢也隨著雜亂的喊聲而蕩然無存。
臉紅到脖子的高連山跳著腳地吼道︰「別喊了!別喊了!」
可是,他手下的兄弟們比吃了興奮藥還興奮,不僅僅在喊,而且在紛紛說道︰「好啦好啦,參議大人一回來,這洋鬼子又要倒血霉嘍!」「誰說不是?洋鬼子踫上參議大人一回就倒霉一回,連他娘的毒氣炮也沒用!」「兄弟,听說教導營可是只要四十個騎兵的,還是金剛大人的親衛騎兵呢!」
亂套了,完全亂套了……
這邊,馮義和、姚良才二人不約而同地夾馬加速,又互相察覺了,尷尬地笑笑。
馮義和沖姚良才一抱拳︰「姚總鎮,請。」
「馮胖子,您是軍門大人,您請。」姚良才回了一個抱拳作禮。
兩個互相看著,突然齊齊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又頗有默契地轉向李燾,還是馮義和先說道︰「光翰老弟啊,如今這騎哨可是您的隊伍了,您請。」
李燾只覺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哪里有上司中路統領跟下級新營管帶如此說話的?他忙示意苟來順扶他下馬後,立正道︰「標下立即前去整頓部伍,請大帥和軍門稍待。」
聶士成「呵呵」一笑,調轉馬頭道︰「這里就交給你了,老頭子們也不瞎參和,該怎麼打你就怎麼打,隊伍該怎麼整頓你就怎麼整頓!義和,你的中路各營管帶,快快來此向參議官報到問安吧!?」說完,他不等馮義和回答,雙腿一夾,呼喝了一聲「我們走!」催動著戰馬疾馳而去。
李燾見老帥如此年紀還這般矯健,不禁暗生好生學學騎馬的念頭來。
「標下教導營火力連連長高連山參見管帶大人!」
高連山中氣十足的報告聲將李燾的思緒從老帥身上拉了回來,實際上,他也被高連山的大嗓門小小地驚了一驚。
也難怪人家高連山,作為教導營里唯一確定了的連長,他如今在武毅軍里比那些正兒八經的管帶官還吃香!無數的漢子們眼巴巴地看著他、求告著他,希望能夠走他的路子進教導營哩!就連他一直羨慕的葉長生管帶,如今看高連山的眼光也帶著一些不自在了。反正,高連山是香餑餑了。
李燾回頭一看,高連山扎著馬哩!他走近兩步拉著高連山的胳膊道︰「高連長,咱們教導營以後不興這個!都是為國家打仗,都是為這片土地流血、流汗,咱們不分彼此,也沒有誰尊貴、誰低下的區分。唯一的上下級職務關系,也是為了更好地組織軍隊,打擊洋人。您說是吧?」
高連山沒料到李燾一來就是連珠炮般的大道理,一時愣在了當場。可是,那些道理听著怎麼如此順耳、如此暖心、如此地讓人熱血沸騰呢?!
李燾拉了高連山的手走到更加混亂的隊伍前站定,看著一個個巴不得自己和管帶沒有身份界限,可以「親密接觸」的戰士們,他的心也一下子就熱乎起來,還是跟這些與自己一般大的兄弟們在一起好啊!
他伸手摘了自己的新帽子,理了理腰上緊扎的皮帶,整整嗓子正要開口說兩句的,卻听高連山吼道︰「站隊,站隊!媽拉個巴子的,這個樣子象啥話?!不是給老子……不、是給管帶大人丟臉嘛!」
腳步聲、馬蹄聲混雜在一起,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八十多條漢子和八十多匹戰馬很快就恢復了隊列。
高連山滿意地背著李燾笑了笑,突然又抽出軍刀,一個標準的向後轉面對李燾,軍刀呼的一聲凝在面前片刻,又有力地向右下方一甩,寒光拉出一條弧線,動作瀟灑之極,正是標準的德制撇刀禮。
「報告管帶,教導營火力連集合完畢,應到八十四,實到八十四,請管帶訓話!火力連連長高連山!報告完畢!」
李燾這次可愣住了,他想不到這高連山把德國現行的軍事條令執行得如此之好!難怪連聶士成都夸贊這個連長有本事呢!錯愕片刻後回過神,他微微向高連山點點頭,一個立正舉手禮後提著有些沙啞的聲音道︰「請稍息。」
高連山卻也是一愣,他的管帶在舉手投足間,在短短的三個字回復中,展現出來的是那種習慣成自然的氣度,甚至比那些德國退役軍人還標準、還威風!如果說之前高連山對李燾很服氣的話,現在就是服氣到不行了。不過他也有些得意,前後兩種報告問安法子,顯然後一種更對管帶的脾性。
「弟兄們,武毅軍教導營火力連的戰士們!剛才,你們和你們的連長給了我一個很大的驚喜。在你們身上,我沒有看到舊軍的腐朽習氣,只看到一支生氣勃勃的精銳部隊!在此,我李燾很激動很高興,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在交代戰斗任務之前,只約法三章。」李燾站得筆直,還布著血痂的臉上充溢著興奮的紅光。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也試圖讓聲音更宏亮一些,然後才繼續道︰「第一,在教導營里沒有尊卑之分,只有職務的區別。沒有大人、沒有老爺,官長和士兵,大家都是兄弟,是在戰場上互相幫助、同生共死的兄弟,是比親兄弟還親的兄弟!記住,我們是戰友!」
隊列里不可避免地發出了「嗡嗡」聲,不過李燾和高連山在交換眼神後,都沒有制止議論的意思。如果說火力連執行德式操法很有成效,已經打破了一些舊傳統的話,如今李燾的講話更是在官兵們心里掀起了巨瀾。
「第二!」李燾等議論聲平息一些後又道︰「在教導營里,絕對禁止官長打罵下級!如有發現,立即調出教導營!第三,武毅軍是國家的軍隊,是老百姓用血汗供養的精銳之師,我們領到的餉銀來自老百姓交納的稅賦,老百姓就是咱們的衣食父母!咱們的兄弟姐妹、父母雙親也是老百姓!因此在教導營里,嚴禁出現欺壓百姓的任何行為,否則,軍法從事!」
隊伍里沒有出現議論聲,李燾從一張張尚且年輕的臉上看到被尊重的感動,看出覺悟到肩負責任的肅然。
「听明白沒有!?」李燾像是回到了自己從前那支充滿朝氣的部隊,不由得把聲音提高到極限問了一句。
「听明白了!」回答聲是整然的,甚至震得街道兩遍的房屋微微顫抖,一些瓦當處殘留的沙土「簌簌」而下,落在戰士們的頭上、身上,落在他們身邊的馬背上,卻是連人帶馬紋絲不動。
李燾瞟了一眼身邊的高連山,似乎是自言自語道︰「軍心可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