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渴的北中國大地敞開懷抱接納老天的恩賜,可很快就無法承載更多的雨水,任由這些水洗刷著泥土、洗刷著八里台磚瓦窯子戰場上的血腥,漸漸地流進溝壑、匯入海河、歸並大海。
雨幕中,屋檐下,日軍山口素臣中將狠狠地嘀咕一句誰也听不清楚的話,收起暫時不起作用的望遠鏡,轉身進入張家祠堂。
他下令炮擊的本意是迫使海光寺一線清軍來援,趁機野戰殲滅之,這是消滅有限的清軍實力的最好辦法!可是,倔強的高地守軍破壞了中將的計策,他們用完全是自殺的沖鋒向海光寺的清軍無聲地喊道︰「不必來援了!」
該死的雨看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而鹽官浮橋河西的清軍已經南移,這麼看來,南線進攻雖然並未展開,卻也達到了調動清軍的目的。山口素臣又回頭看看門外「嘩嘩」流淌著的屋檐水,咬咬牙道︰「命令!渡河部隊以炮兵為首,梯次返回河東!」
「師團長閣下!」福島安正少將失聲驚呼著走到山口素臣面前,頗有些激動地道︰「不,李鴻章明日就要到達天津,和談即將展開。如今天公作難,部隊渡河轉進鹽官浮橋需時頗多,冒雨在河東發起對橋頭堡的強攻也有諸多困難。卑職以為,此時不應當轉用兵力到鹽官浮橋,而是繼續進攻海光寺!時間,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啊,閣下!」
山口素臣指指雨幕,嘆息道︰「人算不如天算吶!如此滂沱大雨,海光寺水網地帶必成澤國,步兵瞄準、炮兵觀察無法進行,皇軍如何進攻海光寺築壘地區?!如今,也只能積極準備解救河西英、俄軍隊了,一旦成功,也算是在軍事行動勝利的基礎上拿到些政治好處。否則,您、福島安正少將,我、山口素臣,如何向天皇陛下交代?日本需要清國的大額戰爭賠償來加強軍力,以期能與俄國在滿洲問題上一決雌雄!福島君,您不是一直在說,朝鮮和滿洲是帝國的生命線嗎?」
「那北倉攻略計劃……」福島安正擔心地看著山口素臣問道︰「可否召開聯軍高級會議,拖延談判時間?」
「嗯!此事就拜托您了,福島君。」山口素臣恭恭敬敬地向福島安正鞠了一躬,害得少將不得不鞠躬還禮。
海光寺西機器局里,李燾、馮義和、何永盛也站在屋檐下看著飄逸的雨幕,前方不遠處,海光寺雄偉的正殿在雨幕中朦朧起來,仿佛覆蓋了一層面紗一般。
三人良久都沒有說話,各自看著雨幕想著各自的心事,最後還是馮義和咳嗽一聲後道︰「日本人看來不會進攻海光寺了,南線在雨住之前打不起來了!」
何永盛長吁一口氣,默默點頭卻不說話。在他內心里是頗擔心南線的仗打大的,不僅僅是有為自己的官位而保存部隊實力的因素,更有擔心一旦戰敗,自己難逃罪責,斷送了在天津保衛戰前期立下的功勞。畢竟,日軍第五師團的實力太過強大了。
李燾微微搖頭,又沉吟片刻後才朗聲道︰「兩位軍門大人,我看,選鋒出擊榆樹村渡口,殺鬼子一個出乎意料!」
「什麼?!」兩位老將齊聲反問。
「第五師團沒有時間跟老天爺耗,在海光寺水網地帶他們的攻擊是不成的了,可是他們向北轉進啊!至少我們利用義和團的佯動已經給了山口素臣這個理由。因此標下判斷,此時的第五師團渡河部隊正在回撤,選鋒出擊極有可能打個不大不小的勝仗!同時拖延敵軍向北轉移的行動。屆時,沒有時間的山口素臣就只能選擇在鹽官浮橋上作文章了。」李燾分析過後,又嘆了口氣道︰「能避免在北倉一線大打就避免吧!咱們也耗不起呀!」
馮義和點點頭道︰「馮某也是擔心北倉方面啊,這麼大的一仗,實在少有把握,與其用全軍生死去賭博,不如見好就收,反正,能夠誘使山口在鹽官浮橋吃點虧,也能達到以打促和的目的。只是,大雨如注,怎生出擊?」
何永盛頻頻點頭附和馮義和的話,他是巴不得海光寺這邊不打的!
李燾斷然道︰「以何軍門親衛騎哨全部冒雨出擊,突襲敵渡口,沖殺一陣見好就收!」
何永盛在李燾的目光注視猶豫了一陣,頓足道︰「打就打!我這就傳令去!」
李燾、馮義和愕然地看著何永盛在親衛的油紙傘遮蔽下快步離開,很快就被雨幕遮蔽了身影。兩人面面相覷,目光中都是同一個意思︰這命令有必要堂堂的軍門大人親自去傳達嗎?派一個親衛去就足夠了啊!他們哪里知道,此時何永盛抱著守成的心思,是要去囑咐親衛騎哨虛應形式的!
天津在下暴雨,京師也不例外,天一樣的黑沉沉的,雨一樣是瓢潑大雨。在距離紫禁城不遠的校尉胡同賢良寺西垮院正廳屋檐下,身形清瘦,滿頭白須的李鴻章迎上從天津返回的張佩綸。
「佩綸辛苦,天津戰局究竟如何?」李鴻章沒有過多的寒暄,他和張佩綸既是翁婿也是曾經持不同政見的同僚,近年卻隨著張佩綸的思想轉變而顯得親熱了。
張佩綸不自覺地輕哼了一聲,隨著李鴻章的腳步進入正廳,分別入座後才道︰「聶功亭糊涂!竟然听信黃口小兒之語,聯結宋祝三(宋慶表字)拒絕兵發大沽口,錯失良機啊!」
李鴻章笑著「喔」了一聲表示回應,對天津的戰局,他其實是比較清楚的,聶士成和宋慶幾乎每天一個戰報到兵部,每天一個加密電報傳來,因此,他要向張佩綸了解的不是軍事而是民事和外交準備。
「黃口小兒?」李鴻章明知故問道。
「李燾!」張佩綸恨聲說出這個名字後,卻在李鴻章的注視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畢竟一個長輩如此說道族中一個晚輩,頗有些**份呢。
「功亭昨夜來電,欲保舉李燾為武衛前軍總參議官,想來佩綸尚不知情吧?」李鴻章沒等張佩綸回答,又淡淡地道︰「這個孩子出落**了,我們做長輩的也該欣慰才是。嗯……年輕人是年輕了一些,經驗處事都還有些稚女敕,佩綸吶,多擔待點兒吧。你也帶過兵的人,知道那些戰火里出來的人火氣兒都大了些,粗人嘛!這不,國家大事、軍國大計還得我等來經略籌謀。」
李鴻章這話可就說得相當到位了,一是暗責張佩綸有些小孩兒脾性,竟然跟晚輩治氣;二是鼓勵張佩綸多在政略上籌謀。畢竟今日在朝堂之上,李鴻章也使了些手段,借人之口保舉張佩綸為四品京堂,這可是敗軍之將東山再起的機會啊!
「莫非……朝廷真要準了李燾就任總參議官?」張佩綸疑惑地看著李鴻章。
李鴻章搖搖頭道︰「戰事一平,總參議官還是要洋人來做的。參議嘛,參而不議。如此會讓列強放心些,大清和各國的關系修復就能來得更快一些。李燾是個不錯的孩子,原本打算讓他出國留洋學習軍事,可功亭來電,重整武毅軍非李燾不可!這麼著,功亭的電報也打到兵部,算是給這孩子掛了個號,以後論功銓敘,少不得一個副將職分吶!合肥李氏,又出一員戰將呢!」
張佩綸默然點頭,其實他也就是治一口氣而已,何況這口氣還是被聶士成、宋慶拒絕提議而生的,細細想來跟自家人李燾實在沒有多大關系。
「戰將不成!」李鴻章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著︰「前些日子就想給他捐個功名,佩綸啊,你看候補道如何?」
張佩綸的心髒急跳幾下,這下他完全明白李鴻章對李燾的意思了。十萬兩銀子都舍得拿出來捐個功名,豈能還看不出這制台大人栽培李燾之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月影梧桐的強書《第三次機遇》,以不一樣的視角審視晚清歷史。文筆優美,情節跌宕,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書。有興趣一觀的書友可復制書名站內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