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中的上海在經歷了一日的喧囂之後逐漸沉靜下來從東面海上吹來的暖風不知不覺地將一場小雨傾瀉在街道上法租界內的汽燈在雨中也格外的朦朧。
浙滬商會對面的一座三層小樓的閣樓上半夜里也亮著燈還隱約傳出有些模糊而激烈的談話聲。當然這種情況對那些半夜沒事兒干到處游走的巡捕們來說是正常的。上海這個華洋雜處之地也是東西方思想生踫撞之地興許樓上的讀書人接觸到了西方的什麼新玩意人因此而吵嘴鬧架呢?巡捕們對著亮著燈的閣樓搖搖頭、癟癟嘴去別處巡邏了。讀書人的事兒不懂反正秀才造反是不成的任他們鬧去吧!
閣樓上確實在生爭吵。
供職《北華捷報》的孫珩的作風是一貫的犀利此時他臉紅脖子粗地面對一位三十多歲的長衫男子道︰「所謂經濟特科不過是朝廷的幌子也是他們網羅一批學人為其賣命的手段。智由先生您的主張是徹行國民教育、提升國民素質與這經濟特科似乎是風馬牛不相及又何必為此鼓吹奔走呢?」
長衫男子姓蔣名觀雲在2年的上海也是頗有名氣的學者與蔡元培相交莫逆。
在滿清朝廷布詔令設經濟特科、招考新式人才後蔡元培應劉坤一之邀去了南洋公學任經濟特科總教習蔣觀雲也對經濟特科開考很有興趣。他見孫珩有些著急的模樣乃微笑著用平緩的語道︰「朝廷能用李燾能準行江楚三折能推新政開特科確實有刷新政治、憤圖強的氣象。此時我等何不拋開清談積極投身于興國大業之中呢?特科也好。普及國民教育也罷。應是殊途同歸。」
孫珩覺著自己有些激動了乃收斂了情緒走到自己的書桌後面坐下哼聲反問道︰「先生所說的興國大業?究竟是一家之國還是一國之國?」
蔣觀雲正要作答卻听孫珩又道︰「先生所說殊途同歸確實沒錯但是我以為中國學人應該走的路不是歸附朝廷以考取經濟特科取得進身。從而由上到下倡行國民教育。當前學人應當是一方面以輿論啟迪民智配合真正要推行新政強大中華的行動;一方面積極辦學模索建立出一套適合中國國情地教育體系。庚子以來南方青年學子紛紛投軍錦州這不是……」
「原來知桓兄是為盛京將軍作說客。」蔣觀雲擺手微笑著看了看孫珩做出恍然大悟地模樣道︰「朝廷用李燾于關外也將藉助經濟特科用新式學人于政治、經濟、文化中。朝廷的新政與錦州的洋務本就是主從關系整體與局部之分。並無區別啊!」
孫珩一時語塞。是啊在目前的普通國人眼里李燾是盛京將軍是朝廷命官是朝廷在關外的代表他跟滿清朝廷之間還真是主從關系!自己要不是從繞陽河前線回上海之後一直與錦州的張容保持聯系成為盛京將軍在南方輿論界的潛藏代言人興許也會如此認為。那。現在是否將盛京將軍地真心披露給蔣觀雲以取得國人對經濟特科的抵制改行普及國民教育之事呢?
錦州需要教育需要新式教育!從單純軍事觀點出。在校適齡學生應該接受軍事教育。應該加強體育運動應該灌輸強大無匹的民族意識。那種老式的私塾教育方式和目前的公學。無法滿足這個需要。再從中國徹底革新政治以真正走向強大的需要來說學生應該掙月兌封建思想的羈絆提倡自由的、個性化的思想以實用主義為教育方向打破「學而優則仕」地社會體系。
孫珩一咬牙沉聲道︰「少年中國之楷模與暮氣沉沉之朝廷兩者之間似乎並無太多共同之處。」
蔣觀雲疑惑地盯著孫珩似乎沒有明白這位記者的話。
本想索性攤牌地孫珩還是臨機改口道︰「智由兄您難道看不出朝廷的新政是被一股潮流推著走是被動的不得不行而勉強行之的嗎?形成這股潮流的是列強的欺凌是民智的逐漸開啟是武毅新軍的健兒們在天津、在關外地土地上浴血奮戰得來的久違勝利使然!盛京官校的照壁處有一句話︰軍人是民族的先鋒!唉先生真應該去錦州看看那里地大清國不是您所知道地大清國那興許才是您理想中的中國。」
「軍人是民族地先鋒?軍人軍人學人學人……」
「對!新式軍人和新式學人本就是一體!」孫珩打斷了蔣觀雲的喃喃自語神情激揚地道︰「李大帥用軍、學一體創造了武毅新軍的奇跡中國呢?中國要真正地振興創造出國家奇跡那是否要走國民教育軍事化的道路?我想這是必須的正如德國的飛崛起一般!」
蔣觀雲連連擺頭他的好友孫珩似乎已經陷入了一種狂熱之中這種狂熱是他不知道而本能地覺出危險的。關外的奇跡是事實是鼓舞萬千國人的事實軍事勝利、政治革新、經濟建設、思想轉變似乎一個縮小了的中國正在關外走向強大。不過這種強大如果是被一種莫名其妙的狂熱驅動著達成的那麼這個強大就是虛假的!
唉這孫珩始終年輕了一些火氣太大這個話題不能繼續下去了。說到底提倡國民教育的蔣觀雲骨子里還是舊文人。他等孫珩在自己的搖頭示意下略微冷靜了一點後才道︰「知桓我想是時候去錦州走走了。嗯就夏天去吧那時候老蔡興許有空他原本想趁著暑期去日本看看的。」
「那經濟特科?」
「鼓吹經濟特科與錦州之行有何矛盾?知桓啊冷靜下來看看朝廷無論在新政在這個經濟特科問題上抱持著何種態度。其結果卻也有利于改變現有的學制、學風。有利于新式教育體制的形成。話再說難听一點朝廷數次簽訂喪權辱國的條約割讓領土、開設租界、出讓權益卻也讓國人在堅船利炮之外感受到自己的落後從而生出奮之心從而覺出中國現有體制的不合理之處從而謀求改變之。主動的改變與被動地改變。有時候界限沒有那麼清晰。結果殊途同歸……」
「不!」孫珩從書桌後跳將起來同時一掌拍在桌面上出「蓬」地一聲悶響這個舉動打斷了蔣觀雲的話為他爭取到反駁的時機︰「如果改變是要延長國家落後的局面那這種改變就不應該是當今有覺悟的國人所追求的!改變應當是縮短國家走向強大的歷程盡快地讓國家站起來!如果說庚子年以前維新變法就能達成改變地目標。那因為變法失敗和庚子戰爭因為關外的土地還在老毛子的手里。目前中國絕對不能再去維新變法慢慢地來了。時過境遷今日的局面與戊戌年的局面相同乎?完全不同了主動革新與被動變法絕非殊途同歸!主動是給滿清敲喪鐘、謀求國家的興旺;被動是為滿清作幫凶為氣數已盡的滿清苟延殘喘出力。實際上這種被動的改變就是與主動革新為敵!新政哼哼無非就是朝廷迷惑國人的花招。面對局面不得不行地被動法子而已。」
蔣觀雲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孫珩很明顯地誤解了自己的本意唉。這個曾經留洋美國地家伙確實太激進了一些。
「容我說話容我說話。」
孫珩坐回到椅子上眼珠子卻還是有些紅紅地看著蔣觀雲。在他眼里自己這朋友年紀不過三十六歲就已經現出老邁的氣象來當然只是思想上的老邁。
「我曾經跟老蔡討論過國民教育的問題也討論過當前朝廷的舉措。我們認為可取之處、可利用之處在國家尚未生變革之前可以為生變革服務。盛京……」蔣觀雲頓了頓在斟酌一番後還是沒有把心里剛剛因為孫珩的談話而來的猜測擺上台面畢竟李燾是否會掀起一場政治上的風暴尚未可知不能僅憑年輕地朋友一番說道就當了真!
「盛京怎麼?」孫珩接口問道他對蔣觀雲方才的話很是滿意。
蔣觀雲用微笑來掩飾自己露出的話風轉口道︰「盛京是需要去看看的。」
孫珩卻決定不再打啞謎乃低聲道︰「盛京將軍手握十萬精銳中國政局將因為他地強力干預而刷新!」
蔣觀雲臉色一變驚道︰「使不得!關外還有十多萬老毛子日本人還在持續向朝鮮增兵!變局一起恐怕難以收拾!新地八國聯軍因此干涉可能性極大!」
「智由兄。」孫珩再次站起來隔著不大的書桌握住蔣觀雲地手笑道︰「今日你我算是剖開了心月復坦誠相待了。李大帥早有謀劃決計不會因為政治變局而引列強干涉。此事還需您和蔡先生出力一二呢!」
「噢?」蔣觀雲帶著揶揄的神色笑道︰「朱疇鼓吹實業投資沈從南奔走于洋買辦之間融資引進機器、人才知桓你的任務是?」
孫珩老老實實地回答︰「輿論!再加上鼓吹國民教育。」
蔣觀雲的臉上浮出「不出所料」的表情迅即又被一種擔心所取代他沉吟片刻後問道︰「國民教育軍事化是你的主意還是盛京的意思?」
「是大帥提出的。」
蔣觀雲的臉色陰沉起來道︰「兵者國之凶器也!如全民皆兵那國家想不窮兵黷武都難!」
听過李燾在繞陽河邊戰地談話的孫珩針鋒相對地道︰「中國在戰爭中失去的東西只有通過戰爭才能收回來!中國要在世界上伸張自己的利益也需要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為支撐!為此國家應該作長期的戰爭準備包括國民教育。在民族復興的道路上戰爭不是唯一的手段卻是必要的最後手段!同樣的道理大帥要求的軍事化教育不是國民教育的主體卻是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是與民族意識、國家榮譽感、國民意識、文化水平同等重要的部分。」
「盛京、大帥要蔣某和老蔡做什麼?」蔣觀雲明白了孫珩的意思不自覺間對李燾也用了大帥的稱呼。
孫珩的神經在緊張了一個晚上之後終于略微松弛了一些看來這個說客的工作接近完成了。想必自己刻意加重「民族復興」這個詞匯的語氣起了相當作用。
「大帥請蔡、蔣二位先生錦州一行共商普及國民教育之大計。另外唐國安先生已經在北京籌辦清華大學堂錦州的初等、中等、軍事學堂也逐漸齊備。智由兄大帥對辦學也有獨到的見地。」
蔣觀雲的臉色晴朗起來春風滿面地連聲笑道︰「看得出來看得出來!李大帥能讓知桓你當說客豈是無備而行之?赴錦州拜謁大帥乃是觀雲夙願卻因籌辦國民教育會一事不能成行今大帥借老弟之口相召哪有不去之理?老蔡那邊我去說!」
「孫珩一定全程陪同!噢還有一事。」
「說盡管說。」
孫珩拉開書桌的抽屜取出一疊文稿來遞給蔣觀雲道︰「《北華捷報》我是待不下去大帥要孫珩請蔡先生和智由兄出面辦個報紙暫名《晨報》。」
「《晨報》?!」蔣觀雲下意識地反問了一聲卻轉開目光看向窗戶外黑沉沉的天地喃喃道︰「晨報報晨大帥之意你我乃是這個國家的報曉金雞啊!」
「嗯!」
孫珩繞過書桌走到窗前與蔣觀雲並肩看著夜色中的上海似乎此時的李燾也在遙遠的北方做著同樣的事情等待著黎明那一刻的到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