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太陽光把江寧城烤得幾乎要冒出青煙來六月的長江上也沒有一絲江風能夠讓炎熱的感覺稍減。張謇頂著火辣辣的日頭在戈什哈的引領下急急地往見劉坤一。
督署的辦事房里很是涼爽角落處放著銅盆一大坨冰塊在銅盆里散著白汽也調節著房間里的溫度。劉坤一正伏案疾書听到腳步聲只是抬眼看了看又專注于筆下。
張謇感覺渾身的熱汗立即開始消褪又見老總督沒戴官帽的頭上已然是白蒼蒼乃恭敬地施禮道︰「學生張謇拜見制台大人。」
「季子啊稍等就好就好。」劉坤一說著話手中的毛筆卻沒有停止書寫。片刻之後他終于擱筆于筆架上抬頭長舒一口氣沖張謇笑道︰「成了季子盡可趨前一觀。」
張謇走近書案一看卻是兩江總督要效仿關外洋務、學務以新學制籌辦江寧大學堂、恢復江南局造艦和編練十營新軍的折子。想來必是剛從錦州回來的蔡元培、蔣觀雲在老總督耳邊吹風了吧?
以秀才功名卻投軍建功而升至一品頂戴長期擔任兩江總督的劉坤一對狀元出身的張謇是極看重的此時見狀元幕僚嘴角帶笑地看折子忙抬手指點了一下書案對面的椅子道︰「季子坐下看坐下看。這些個事兒原本早該辦了可被這身老骨頭拖著手里也缺合適的人才一直辦不下去。唉今兒一並辦了!」
張謇听出老總督的話風急道︰「制台大人……」
劉坤一抬手止住張謇說話繼續道︰「老嘍!總不能將這些關乎國朝氣運的大事帶到棺材里再辦吧?季子還是請你給李家帶個話。本督早有奉請聖上親政之意。」
當年反對慈禧太後廢黜光緒帝最力的督撫大臣無外就是眼前的劉坤一了!迎君上、行憲政他這樣的態度一出兩江和關外的政治聯盟就真正地結成了。
「學生明日啟程北上。不知老大人還有何吩咐?」
劉坤一用絲絹擦了手。這才抬手揉著太陽穴思想了一下才道︰「本督實在老朽不堪了。隔日還要給朝廷上個請辭的折子不過嘛這個總督府可不能給外人佔去了。」
張謇忙勸慰道︰「制台大人近日神采奕奕益有力了加之如今局面正是為國朝之變革中興而推行江楚三折的良機何來這般說法?」
劉坤一似乎沒有听到張謇的話還是自顧自地吩咐著︰「他必須要答應此事!」
張謇無奈只得收起勸慰之念。恭聲道︰「學生以為李制帥必欣然應允。張督左遷兩江、坐鎮江寧。最為合適。」
劉坤一搖頭道︰「哼哼季子啊你就沒看出那年輕人地心思!一個山東巡撫一個江北巡撫再加罷關外三省巡撫而獨攬大權。以布政使衙門和軍署節制三省軍政。這勢頭可是好相與地?!周馥想來兩江那是不成的這把椅子還得張督來坐!告訴他。十營新軍管帶一半是他盛京官校地人!」
張謇心中暗道︰姜真的是越老越辣!李燾的布局本就是沖著老邁的劉督而來的目的無非是在劉督故去之後佔得兩江之地。那麼李燾會否因為劉坤一在新軍編練和籌辦學堂以及明確答復行憲政的表示之後收起染指兩江的心思呢?嗯這就是老總督之所以將北上地任務交到自己頭上的原因所在了。
自從劉、張上《江楚三折》之後湘、淮兩系因洋務和新政地共識逐漸合流而剛剛開始的軍事上的合作無疑又將李、劉、張三人明面上的關系撥弄得火熱卻還是掩不住在暗地里的爭奪和交易!不過老邁地劉督也明顯地有交代後事在保存湘系顏面的前提下順便幫扶李燾一把地心思。
身為幕僚的張謇不得不說道︰「十營兩江新軍必然成為今後兩江軍事的核心李制帥應該能夠深體老大人的心意。」
「但願如此吧!」劉坤一露出有些勉強的笑容靠軍事起家的他很了解如今也是依靠軍事起家的李燾不過年輕人擁有當年的劉坤一所不具備的優勢和更大的權力。這個國家興許在他的牽引之下能夠走出一條新路!當年的湘軍戰將劉坤一已然老了、不堪了這總督的位置也坐得夠久了總不能帶進棺材里吧?能夠在最後的時間里趁著腦袋還不糊涂還能做一些事兒的時候在為國家考慮的同時也為湘系的未來結點善緣。
張謇從劉坤一的臉上讀出了唏噓他沒有接話只是等待老總督肯定還有的交待。事實上老總督實在老了這一次北上的離別說不一定就是訣別呢?
果然劉坤一顯得有些渾濁的眼楮里蒙上一層水汽一聲長嘆後又道︰「有一事本督是耿耿于懷吶!他日李燾果真挫敗了倭寇季子莫要忘記寫篇文章燒給本督啊!」
「大人!您不可存了這般心思!」
「不人豈能與天斗?天命使然坤一也不得不從!當年本督以欽差總統諸軍抗倭寇于關外卻是一再的敗北台灣吶台灣實在是丟在本督之手卻讓少荃背了一身的罵名。如本督麾下有李燾這般戰將海城必下倭寇必清又何來今日之東洋大患呢?!」
甲午年的那一場戰爭敗得實在窩囊!在朝廷駐防兵力不足國內各軍尚未動員的情況下李鴻章、葉志收縮防線集中兵力抗敵于鴨綠江的建議未被采納年輕的光緒皇帝在清流帝師的攛掇下一再嚴令淮軍要保全「天朝顏面」要維持在屬國朝鮮的軍事存在要在朝鮮擋住日軍的進攻。結果呢?駐朝淮軍崩潰了葉志一退千里隨後增援的數萬軍隊則是一點一點地開到遼東。難以在戰爭初期就形成兵力上的絕對優勢打到後來大清國那點可戰之兵都打沒了!繼李鴻章之後指揮戰爭地劉坤一麾下所謂的十萬大軍無異于烏合之眾……
此時的張謇只能好言勸慰道︰「大人。前次學生到錦州也听李制帥提起甲午戰事。制帥能夠深體大人當年所為。噢對了。李制帥曾經說過——劉督老大人以持久作戰之法若能被朝廷準允那甲午年的戰爭結果將被改寫。」
劉坤一眼楮一亮訝道︰「他真地如此說?」
張謇點頭道︰「他還說對劉督老大人力保台灣之舉深為佩服。」
「知我者李燾也!唉不知兵者不可言軍事不知兵者不可主軍略甲午年。咱大清國就敗在那、那……」劉坤一說不下去了其實當年自己和張之洞也出于權力爭斗地考慮。在大力配合翁同和等人搞垮李鴻章吶!說直接點就是清流的湘系在牽制洋務地淮系而如今當年的清流總督劉坤一、張之洞卻也成了洋務派!這話如果再繼續深入下去等于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了!
張謇知道老總督本想說什麼話。此時卻也跟著裝糊涂。忙轉過話頭道︰「學生還有一事尚未稟報。」
劉坤一的思緒還沒有從甲午戰事和李燾的評語中拔出來他擺手道︰「李燾謀事是周全的。朝廷也是明白的這才有他在錦州看住老毛子和倭寇但願這一次大清國能勝得漂亮一些!嗯我看能那個梁黑虎不錯就是名字俗了些。」
李燾的前護兵梁黑虎正是南下到江寧幫助兩江編練新軍地帶隊軍官。
張謇應和著劉坤一的話笑了笑才道︰「大人學生擬從大生紗廠再抽萬兩銀子投到遼西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本督就兩成股子這事兒你做主就行遼西是值得投些銀子地前番建廠不是已經開始賺錢了嘛!」
張謇從椅子上站起來長揖道︰「那學生就此告辭打點一番後明日北上。大人您可得保重身子啊!」
劉坤一點點頭看著張謇卻不言語只是用眼神示意這位親信幕僚可以出去準備行裝了……
錦州東三省總督行轅。
汪聲玲夾著一個公文袋剛進中門就見許彪灰頭土臉地從李燾的辦事房出來還未出聲詢問就見許彪伸手到嘴唇上「噓」了一聲又轉身指點了李燾的辦事房一下。
兩人行到一邊看左右無人後汪聲玲問道︰「大帥還在生氣?」
許彪縮著脖子無奈地點點頭。
「汪先生這事兒您得幫幫大帥。」許彪說著見汪聲玲為難地搖頭乃按住腰上的手槍道︰「要不我去把那洋鬼子給斃了?!」
「胡鬧!」
許彪被責罵後反而涎著臉道︰「嘿嘿汪先生說得是許彪也不想那樣可可總不能見大帥成天里生悶氣吧?要不我帶人去北京請夫人來?」
汪聲玲搖頭否決了許彪並不那麼認真的建議。聶紅衣是朝廷地人質怎麼能夠接地出來呢!?
許彪觀察著汪聲玲的神情突然咬著牙道︰「算了我還是找聶司令去!」
「等等。」汪聲玲拉住作勢要走地許彪轉頭看了看大帥辦事房的方向壓低聲音道︰「還是我跟大帥說說你去學堂那邊看住沈小姐她一下學你就請她過來就說是我請她有事相商。」
許彪苦著臉道︰「那洋鬼子跟著咋辦?」
汪聲玲抬手在許彪的大頭上輕輕一拍笑道︰「你就不知道跟劉大先生說說讓那洋鬼子在廠子里被事情拖住走不了就成嘛!唉這洋人就是麻煩!」
「是!」許彪一個立正樂呵呵地跑開。
汪聲玲在衛兵的傳報聲中推開房門搶先說道︰「大帥朝廷轉來老毛子的照會。」
「說什麼?」李燾有些懶懶地問了一句示意副手坐下說話。
汪聲玲沒有找椅子坐下而是直接走到李燾的辦公桌前斜靠著桌面說道︰「不出大帥所料老毛子說第一期撤軍計劃要延遲到十月。」
「可以不過面子上還是要催他們的還要請各國出面。就這個意思擬個電報給軍機處這邊給那個阿列克謝耶夫也打個招呼老毛子手里的那幾支吉、黑團練我們要堅決接收、解散。」
「大帥十九號東三省國民銀行就要在奉天掛牌了不如趁著喜氣來個喜上加喜?」汪聲玲邊說話邊從李燾臉上看到疑惑的神色乃笑著道︰「大帥和沈小姐的婚事也該辦了。」
「不!」李燾的臉色頓時黑了起來。
汪聲玲心中暗笑這大帥畢竟還是年輕人不僅臉皮薄還會耍些性子呢。
「有些事情說開來更好我看沈小姐對那個亨利克不過是同學情誼而已婚事一辦那洋鬼子還能成天在她身邊轉悠?大帥你不說她不說這事兒就成了憋在心里自己給自己找別扭。要不我馬上給上海拍個電報請沈從南北上?」
李燾騰地站起身來回道︰「不用。」接著就沖門外喊道︰「許彪備馬!」
「去哪里?」汪聲玲急忙問。
李燾臉上的黑氣消失了換成了一臉決死沖鋒時神情硬邦邦地說道︰「學堂!」
「大帥帶沈小姐去王家堡轉轉?」
李燾頓時想起那一次與沈婉儀在河邊散步談心的情形不由感激地向汪聲玲投去一個會意的微笑。抬手在額角處行了個禮大步走向牽馬過來的衛兵。
對李燾與沈婉儀婚事總督府所有人都是支持的甚至是有些盼望的而沈家也表示出催促的意思。可是李燾卻不能確定沈婉儀的態度特別是在看到那個洋鬼子成天跟在沈婉儀後面時更不能確定了!
回到王家堡在往昔的氛圍中求婚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