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年恩科的會試試題是萬歷親擬的他又怎麼會不記得當年林得靖的考場文章表達了他對「三年學不至于谷不易得」的獨到見解文章中寫道讀了多年書的仕人如果他知道當今朝廷君明臣賢政令暢通又能廣招賢士、開言納諫這樣的話沒有人不想出來當官。林得靖的觀點正好符合萬歷出這個試題的真正意思加上他的文章文理非凡殿試上又能出口成章、才華過人萬歷甚為欣賞點他為狀元。
林得靖盡管是狀元之才但他剛出翰林院出來現在只是一個戶部郎中敢在皇上面前高談闊論更把彈劾張居正一事提高到了全國士人是否歸心朝廷的高度眾人都感到很意外張四維等人有心要反駁幾句但一時之間卻是找不出有紕漏的地方。
萬歷听了這番話心中大為贊同自己開恩科選擇《論語》中的那句話做試題不就是為了招賢納士嗎?像徐渭、像魏學曾當初不正是因為對朝廷寒了心才毅然棄官的嗎;又如潘季馴、趙士楨一代天才歷史上卻是一個被罷官一個默默無聞不正是由于朝廷**以至用人不明嗎?在天下士人的心目中現在的張居正已經是一個賢臣他沒有像歷史上一樣擅權自專、排除異己也沒有不顧祖制強行奪情他早已不再是一個權臣的形象了朝廷枉殺一個賢臣不只是失去一位大臣這麼簡單失去的將是天下正直士人的心。
想到這兒萬歷心情激動親自上前扶起林得靖說道︰「愛卿說的不錯張先生一人事小朝廷名聲事大。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妄下結論朕一定要徹底查清再定行止!沒有結果之前張先生一事以後勿須再言諸位愛卿全部退下!」
戶部侍郎李幼孜等人知道皇上這麼說張大學士暫時就沒有危險忙帶頭說道︰「是皇上微臣告退。」
王崇古看到張四維有些怔連忙在背後扯了扯他的衣角張四維醒覺了過來也說了聲「微臣告退」與眾臣一起徐徐退去。
……
王錫爵從乾清宮退出來因為是秘密召見他繞道崇樓從西華門出宮所以並沒踫到李幼孜等一干求情大臣。回禮部的路上王錫爵將剛才皇上說過的話仔仔細細地在腦中過了幾遍卻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正思慮間已經到了禮部門口一個禮部主事迎了出來朝他說道︰「王大人肖大人一早前來拜訪已經在堂中等候多時了。」
肖大人?莫非是那個皇上親信的錦衣衛指揮使?出于某種特殊原因錦衣衛一向是不會輕易拜訪朝廷官員的王錫爵是個聰明人肖大路來的目的他已經猜到了幾分。
王錫爵進了大堂見堂中左坐著的正是錦衣衛指揮使肖大路忙伸手作了個揖說道︰「原來是肖大人實在過意不去讓你久等了。」
肖大路起身還禮笑道︰「大家都是為皇上效力王侍郎又何必客氣。」
王錫爵喚了茶水招待了肖大路入座剛才他听肖大路說「都是為皇上效力」知道自己所料不差對方果然是皇上派來的于是說道︰「我知道肖大人這次來一定不是來拜訪我這麼簡單不如大家開門見山直接談正事肖大人以為如何?」
「呵呵王侍郎果然是個爽快人」肖大路說著見堂中四下無人他從懷中取出一疊卷宗交給王錫爵接道︰「這是下官衙門的一些案卷王大人請過目。」
王錫爵仔細看那些案卷越看越覺得驚異臉色也為之一變好不容易看完他望向肖大路開口說道︰「這是皇上的意思?」
肖大路卻並不回答只是微笑不語。王錫爵見狀心中已如明鏡一般了說道︰「這些事情事關重大既然讓我知道了又怎麼會坐視不管肖大人盡管放心吧。」
「既如此在下告辭了。」肖大路不再多言跟王錫爵告了別離開禮部。
……
午門前。
工部尚書朱衡、右都御使王世貞、通政使楊巍等七八名官員候在午門前不住地朝宮中張望神色焦急不一會兒王希烈、李幼孜等人從里面走出來看到他們在門口經過踫面的時候眾人反應各不相同王世貞、朱衡、王希烈等一干老臣自然早已熟識都是互相微微頜致意但林得靖等人卻是面無表情雙方互看了一會也沒人說話氣氛很是尷尬。
王希烈等一干大臣走後張四維、王崇古等人終于出現在午門口王世貞忙迎了上去問道︰「子維情況怎麼樣了皇上怎麼說?」
「本來皇上是要下令清查張居正的只是……只是臨時有了變化被那個林得靖壞了事……」
王世貞沒听明白又問具體是怎麼回事張四維一五一十地說了事情原委王世貞還未說話一旁的楊巍就火了︰「那姓林的敢這般污蔑王大人皇上面前也這般沒有禮法真是豈有此理這樣的人也能被點為狀元我看……」
朱衡在一旁听著覺得不對勁忙制止楊巍︰「楊大人!這里說話不方便請諸位到寒舍一敘。」
朱衡在他們一黨里地位雖不如任吏部尚書的張四維但資歷聲望卻是最高眾人點了點頭一起去往朱府。
張四維走到最後面眉頭緊蹙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前頭王崇古見狀折回來問道︰「四維怎麼了?可有什麼心事?」
「舅舅」張四維拱手道︰「四維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有些地方很不合理似乎在背後另有一些人與我們作對……舅舅恐怕這次大事不妙啊。」
王崇古奇怪地看著自己的外甥疑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不過一個小官橫加阻撓而已我們這次的計劃天衣無縫皇上要查明真相至少要一兩月後如今都察院王御使結案在即何懼之有?」
「小官?」張四維苦笑著搖了搖頭腦海里又浮現起皇上剛才在宮中看自己時那凌厲的眼神他心中一凜一個念頭冒了出來喃喃自語道︰「莫非那林得靖說那些話……是皇上指使的不成?」
「四維你說皇上什麼?」
「哦沒什麼……舅舅這一路上我總是覺得有些不妥我怕我們的敵人不止是張黨……我看我們以後行事要小心為上。」
王崇古微斥道︰「你今天是怎麼了平日里你的果敢勁兒上哪去了?以前那張居正當朝你我只好忍氣吞聲如今他不在朝中了以你的權勢難道我們還扳不倒他?」
王崇古語氣緩和了些又接道︰「現在不過是一黃口小吏胡鬧而已待我們與朱尚書他們商議一番不難得出對策到時大事可成你又有什麼好顧慮的快隨我來。」
「舅舅請先行一步容四維一個人靜靜心。」張四維說道。王崇古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快走幾步趕上了朱衡等人。
張四維獨自一人在後面看著自己的舅舅和朱衡、王世貞等人在一起侃侃而談、狀甚親密他心中突然又有了一種奇怪的念頭︰自己這一次這麼做是否是對了?
張四維出身山西鹽商世家他的父親、叔父都是當地有名的富商他的母親王氏則是王崇古的姐姐王家是中原巨商兩家結為親家之後壟斷了直隸、河南、湖北、山西、陝西的鹽業一下子成為了北方最顯赫的家族。但好景不長張居正掌權後推行新政不止鹽稅其他工商稅收都必須上繳而且不論價格一律按量收取壟斷得越多稅也就越多從此張王兩家的財路被斷家勢漸衰。
每當想起父親寄給自己的那些封抱怨信每當想起張居正當著自己的面驅逐了自己的恩師高拱張四維的心中就下定決心︰有朝一日只要有了機會自己一定要讓張居正下台……但是現在事到臨頭這已經下了無數次的決心卻突然迷糊了起來那個曾揪著自己衣領的後輩說過的話不知怎麼的卻浮上了他的腦海︰
天下書生數以十萬計他們從小寒窗苦讀為的是什麼也許有的人只是為了做官有的人只是為了榮華富貴但微臣相信真正的士人他們是為了實現自己心中的抱負。是為了這大明朝是為了這天下百姓……
是啊自己讀了多年聖賢書難道真的是為了做官是為了替自己和家人謀取榮華富貴?如果只是出于利益、只是出于私怨自己現在這麼做跟張居正當年驅逐恩師有何區別!
想到這里張四維突然覺得前方的朱衡等人是那麼的不可靠︰朱衡在安微家里有良田千傾又曾長年任江南地區布政使與江南富商多有勾結其他人如王世貞等也大致一樣。這些因為金錢利益而在一起的人真的能成的了大事麼?
皇上對張居正案的一拖再拖以及剛才在乾清宮前皇上看著自己時那奇怪的眼神再加上那個林得靖毫無征兆地冒出來……張四維的直覺告訴他這些事情絕不簡單看來有必要給自己留條後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