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印 二十五、蒼狼孤血

作者 ︰ 風鏡旋

第二天楚軒瑤起得特別早因為她要面對一個人——太學祭酒白玄雷。雖然只是與他打了照面但楚軒瑤隱隱覺得這個人絕不簡單。記得墨王昨天對她說你真是好運氣白先生是世上最好的老師他從來不教你沒有用的東西。

等她踏入東宮正殿才現那里面空無一人。她等了等直到有人輕聲道「你來了」才現他早已侯在閣樓上。

她踏著古舊的樓梯走上閣樓現上面有一間小小的閣室惟一的窗口正對著殿前廣場。天很濕悶烏雲填滿了整個窗框明明只是清晨卻黯淡的像是傍晚。白玄雷跪坐在青皮竹蔑席上面前一枝小小的蠟燭光心在晨風中劇烈地搖晃。

他帶著淡定的微笑對她點點頭「坐。」

她硬著頭皮學他的樣跪坐在他對面。他們中間什麼也沒有只有身側的窗框和合攏的門簾。

「娘娘想要學些什麼?」

楚軒瑤低著頭想了很久說「我不曉得。」

「那娘娘想要什麼?」

「嗯……自由。」

「是件好東西啊。只不過你若想得到會失去許多。」

「我一無所有。」楚軒瑤坦然地說。

「不你並非一無所有至少現在你還不是和我一樣的人。」白玄雷頓了頓突然問她「想一想你是誰。」

「晉庭王女皇室儲妃。」

「確信這八個字不要懷疑。」白玄雷嘴邊的笑容更深了些「除了這八個字你什麼都不是。後宮是一張很大的網每個人都是其上的節點你是最形單影只的人同時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因為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很強大強大到打破那張網的平衡。——在後宮乃至雷城里你看起來如此勢微但你的身後是十二國諸侯你真正了解你的敵人嗎?」

楚軒瑤腦中突然一片空白她步入皇宮不過短短三個月但其中已經生了很多事情。每一件事情下隱匿的線索她都找不到盡頭。「是……皇上和宮妃。」

「不秦雍 並不是你的敵人。」楚軒瑤驚異于他居然敢直呼君上的名諱猛然抬頭卻看到他逐漸淡褪的笑容下隱匿的深沉。「他一直都在保護你並且將一直保護你甚至在他的心里只有你可以為他誕下皇嗣。你的父親默認著他對你五年的禁閉因為他曉得不那樣你活不到成年。不要被他的表相蒙蔽了眼楮他是隱忍的人即使他對你的父親有多少淤積的恨意他也不會舍棄你。

「朔方欽顏是他的腠理之患諸侯是他的肘腋之患但只有公卿才是他的心頭大患。在後宮里頭從來都只有兩派人公卿黨和帝黨而你是局外人。你只需要在一旁靜靜地看在適當的時候放下你的籌碼。所以不要陷入後宮的紛爭因為你不需要你已站在制高點。但是同樣也不要愛上他愛會讓你失去足夠冷靜的判斷失去你可以立足的牽制點——愛會遮蔽你的心。」

「我不會愛上他的我愛不起。」

白玄雷眼里流露出一絲滿意。「後宮的女人都不好對付你不要深涉但是可以慢慢在里面歷練。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老師想早些看到你獨自擔當。你不會一輩子都只是皇儲妃你也不會一輩子呆在宮里。若是你父親堅持的話你甚至會是下一代的晉國國主——你不是一般的宮妃不要去做底下人那些愚蠢的事情。

「還有確信一切不要懷疑。」

「確信?懷疑……?」她有些惶惑地咀嚼著這兩個詞。

「細細想一想你身邊的人他們的身份和那身份之後代表的意義。雖然秦雍 會保護你但當他需要在你和他自己之間抉擇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自己。那個時候你不能怨任何人因為他是君上。他可以名正言順地犧牲任何一個人只因為他是君上。太後也一樣。」他深深看了看身邊搖曳的燭光他的學生已經沒有一絲血色「確信這一點在你危急的時候沒有人會真正犧牲自己的利益來救你——因為你是局外人。」

「那我該怎麼辦?」

「你已經站在帝黨的一邊了你的父親就是這樣選擇的他把你送進帝都也是這個道理。後宮中的每一個女子身後都有一個家族的容衰或者祖蔭蒙密或者已很稀疏但當她們聯合起來會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六宮聯手興廢不過剎那。公卿一方面想看到的是各個姓氏在天家周旁的平衡這樣前朝的大姓也會聯合起來一致對外牽制住秦雍 的每一個動作;另一方面他們寄希望于君上縹緲的心思里希冀那些紅顏可以使他們的姓氏凌駕于別家之上。——很可笑是嗎?人都是貪婪的。

「誰也不曉得在方外是否會有諸侯兵甲勤王但恐怕有雄兵入駐也是虎視眈眈。秦雍 只能靠自己。他想在後宮看到的是混亂是爭奪是仇視——你要幫他攪動後宮這渾水讓她們爭風吃醋甚至刀刃相見。在你解禁的三個月里你也許不曉得你自己做了什麼但你和皇上都做得很好。她們忌憚你但因為他也並不親近你所以她們還在互相傾軋。只有靜妃——你要小心她她看得很遠。隱性的政治交易無處不在雖然說後妃不得干政但她們入宮的時候便已肩負著使命。你也一樣。

「不要去希冀可以相信任何人你周圍沒有一個人可以真正相信。種子可以埋得很深很深深到你看不見一旦抽芽便是帶毒的倒刺。也許你會看到很多人倒下但記住無心便無傷。很多時候感情用事會有太多思惑牽纏這樣會讓下一個倒下的人是你。」他頓了頓厲聲道「可是你無論如何也不能倒。」

「那老師的話可以相信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伸出手為那小小光焰擋了一陣勁風。他看了看她斑駁的眸子里深深淺淺的無助感覺到心里那漆黑的冰層被一股暖流化開但他恐懼。一瞬間的恍惚中他眼中又變成了那份凜烈的清華。「出了這里就不要再相信老師。對我來說你不比任何人特殊。」

她俯下頭。「學生曉得了老師為學生指了條明路。」

「繼續下去幫助花氏和牧氏讓她們可以牽制靜妃——這是老師給你的第一個任務你只有五個月的時間了。」他淡笑著擰滅了燭火「走吧。」

「那老師……」

白玄雷掩住了門挺直的背脊宛若拉開的弓。「我要想一想到底應該教你什麼。」

她掀簾而出只剩他一個人隱在灰暗中靜默地感受著蒼黃翻覆。他想到了他的「溟臾」。它的背是那樣的硬挺每磨一次抽緊的刀背都將把刀刃彈出一分使之更快更利。他需要這樣一柄利刀戳破覆在帝都上空厚重而腐朽的筋絡讓那黑色的螭龍真正翱翔九天。也許是時候開封了他需要天下用血來貢奉那螭龍成年。

白玄雷撥開門簾一個人安靜地走出東宮。在裂羽中若君上代表著達濟天下那麼帝師代表著的則是絕對自我。

———————————————————————————

「你來了?」于嫣絡看著林間白影一閃微蹙眉道。

「不知太後娘娘宣臣有何事?」白衣人淡漠地回答。

在深夜寂靜的太後宮中突然出現一個如此俊美的男人任誰都不會不懷疑他的身份。

「你要動謠兒?」

「臣只是要收她為徒。」

「哼」于嫣絡難以掩飾她的厭惡冷冷一笑「只是這樣嗎祭酒大人?你若是妄圖傷到皇上……」

「臣現在還沒有那份心。」

于嫣絡看著他低俯的身形不知該怎麼回應他。她赤金色的深衣漫過已顯頹勢的青蕪蒙著一層濕冷的月輝。走到他面前才驀然現幾年不見他的眉眼已如此像他死去的娘親。

「謠兒涉世未深你若想靠她牽動整個時局我奉勸你三思。若被晉國王庭曉得恐怕廣寒樓的高手一招便能取你性命。」

「多謝。」音調像死水般無有波瀾「若太後深夜宣臣只為此那臣下已說清道明了。娘娘千歲安康臣告退。」他始終沒有抬頭亦沒有一點畏懼。

背後她的聲音突然有些蒼老「蘇木洛蘇木洛能再叫我一聲舅母嗎?」

那席素衣突然像飛鳥斂住了翅膀般停駐連風也不再能撼動他絲毫。他不答話默然遁形而走。

「好好」于嫣絡轉身回殿不知為何竟濕了臉龐。她想到他怨毒的、充血的眼楮不禁又驚又懼回到殿中一把抹下了幾上所有的瓷具。

聞聲而來的宜露悄悄繞過滿地碎片來到她身後緩緩撫著她依然柔軟的脊背。「小姐……可是見到他了?」

「他為什麼要回來他為什麼不去死!他要復仇為什麼要拖上整個大夔的基業!」她狠命地拍著幾案語調里充塞著恨意和抑制不住的啜泣。「他是不祥之人啊……他身後定是累累的枯骨!他出生的那年……」于嫣絡突然不敢再說下去只怕任何提到他的話都變成了禁讖。她虛按著上唇任眼淚打濕了薄妝听著遙遠的尖細聲音。她斂容︰「可是皇上來了?」

宜露點點頭的確是秦雍 請晚安來了。

「 兒」于嫣絡隔著絲帳幽幽地說「我們不爭了好嗎?」年輕的君王詫異地听著他母親異樣的語調不禁皺了皺眉。

「母後這是怎麼了宜露姑姑?」他不悅地掃了一眼近旁的她凜聲問「恐是氣血不足引了心悸的老毛病吧?傳太醫!——」

于是簾後的人不再說話。她曉得她攔不住自己的兒子也曉得天下沒有幾個人能夠勒住他的戰車。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風印最新章節 | 風印全文閱讀 | 風印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