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放寒假了。
食堂不再開伙,鍋爐房不再提供熱水,那兩輛勤勉地開進開出的通勤大巴也寂寞地停在校園里。
滿地的衰草落葉被凜冽的北風不停地旋起又隨意拋落,就像命運之手不經意地**著芸芸眾生。
學生早走干淨了,留守的職工寥寥無幾。後面宿舍的三對小夫妻走了兩對,只余下電工一家和徐眉一家。一到放假住在學校里還趕不上一般的農村方便。
還不到一個星期徐眉就忍受不下去了。再毅是三天兩頭加班,經常等到半夜才回家。徐眉交代要買的生活用品再不是丟三落四就是干脆忘了。
李師傅當然也不在學校了,電工不走是因為要值班,徐眉不走是因為須眉還在猶豫。
再毅這段日子經常加班徐眉心里就預感不好,但是徐眉不願意點破。人與人之間是必須要有一層面紗的,一旦真的扯破了只會剩下兩個人互不原諒地對視著。再毅以為徐眉會礙于面子不肯去單位打探他的情況,其實他太不了解女人了。徐眉只需先打個電話給再毅找個借口把再毅調出辦公室,然後再打電話找再毅,只要跟接電話的人隨便聊聊就可以得到徐眉所要的信息。
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真相的,現在徐眉就不喜歡,因為徐眉還沒準備好接受這一切。
徐眉和再毅商量回娘家的事,不出徐眉所料再毅果然願意留下,徐眉在心里嘆了口氣。
中學時學古文,有一篇出自《左傳》的《鄭伯克段于鄢》。徐眉本來認為鄭伯為人未免太陰險了,眼睜睜地看著弟弟共叔段走上了謀反的道路不去阻止,以致最終鑄成不能挽回的大錯。徐眉目前的做法與鄭莊公何其相似,不過徐眉絕對無意讓再毅錯得不可收拾然後離婚,只是徐眉想不出怎樣阻止才好,並且寄希望于再毅幡然醒悟。大家不撕破臉皮,以後的日子也好過下去。若是采用程大姐的做法,以後的日子也就是兩人拼錢過日子而已,再也談不上質量了。再說徐眉不是程大姐再毅也不是李師傅,就算徐眉肯鬧,效果也難說。再毅把所有的人當成傻子,色膽包天地沉溺與情人的幽會中,完全沒有幡然悔悟的意思,徐眉只能看著他越滑越遠無能為力。
以徐眉的家庭條件完全可以不住在學校,可是徐眉選擇了住校。嫁什麼樣的男人過什麼樣的日子決不在娘家沾光,這是徐眉的做人原則。此一去路雖不遠,其實是關山萬重。
再毅松了一大口氣。
終于把徐眉逼回家了,從此他可以和潘甜兒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容相會。
不,不止是相會,是可以從容地住在一起。
潘甜兒沒有回老家,她在市里找了家小旅館住下了。徐眉回家意味著潘甜兒可以完完全全地擁有再毅了,潘甜兒欣喜若狂。
當天晚上兩人出去吃飯慶祝。為了避人耳目在再毅的要求下他們找了個不大的小飯館。潘甜兒被這突如其來的喜悅充滿著內心,樂意滿足再毅的要求。
外面華燈初上,室內笑語盈盈、推杯換盞。自是與窩在潘甜兒的宿舍里吃罐頭熟食,大氣都不敢出的情況大相徑庭。
第一次,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像一對真正的情侶一樣坐在一起吃飯。潘甜兒的心情好極了,好得連一路上再毅故意不和她走在一起都沒有能打攪她的興致。
潘甜兒的雙手蝴蝶穿花一般地忙碌著,布菜、盛湯、倒酒、添飯,當再毅抽出一顆煙的時候潘甜兒也沒忘記立即點上火。
再毅愜意極了。徐眉雖然也會給他留好吃的,可是徐眉不會那麼熱情,也沒潘甜兒那麼有眼力見兒。徐眉溫柔文雅,潘甜兒熱情性感。
「真是絕配!」再毅暗想道,不由莞爾。
「你偷偷笑什麼?」潘甜兒打破沉默。
「能這麼跟你在一起我當然偷著樂。」再毅半真半假。
「你喜歡吃什麼菜?我學著做給你吃."潘甜兒笑靨如花。據說通往男人心最近的地方就是他的胃,所以潘甜兒提出要為再毅學做菜。
听到這話再毅不能不感動,同時也不能不警惕。一個現代派的女人心甘情願地要為某一男人洗手作羹湯當然是愛的表示,但愛不總是溫情脈脈,有的時候愛是可以用來作武器的。現在潘甜兒的愛就顯得有些咄咄逼人,再毅立刻警惕起來。
「我這人對吃實在是無所謂。」再毅來了個太極推手。
「那你到底對什麼感興趣?」潘甜兒窮追不舍。盤天兒明白即使一個人練成了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就是這個人的罩門。再毅對潘甜兒的**有**,這點潘甜兒明白。但潘甜兒更明白,只靠這一點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找到其他切入點。
「我是山里來的孩子,雖然同是上大學比起我來你們要容易得多。」再毅暗示潘甜兒他的一切得來不易。
「我知道你比我們更用功更吃苦。」潘甜兒附和。然後話鋒一轉︰「我也不打算像你那樣吃苦那樣用功,我準備出國鍍金去。」
「出國?」再毅眼中亮光一閃,急急問道︰「你有海外關系?」
「我的舅舅阿姨全在國外。」
再毅眼中的亮光沒有逃過潘甜兒的眼楮,潘甜兒說要出國的本意是要試探再毅是否珍惜自己。可在拋出這句話以後,潘甜兒既沒看到再毅黯然也沒看到再毅漠然,而是看到再毅對出國一事的興趣。
潘甜兒的舅舅阿姨確實全在國外,但是潘甜兒沒有告訴再毅這些舅舅阿姨跟潘甜兒的母親是同父異母,潘甜兒的外婆是她外公的許多小老婆之一。解放前夕全家老少二十來口全都跑到台灣去了,不知為什麼單單留下潘甜兒的外婆和媽媽。潘甜兒隱隱覺得自己的媽媽和外婆在那家人的眼里一點都不重要。
不管怎樣,潘甜兒感到自己終于抓到一張好牌,或者是再毅相信潘甜兒手里有一張好牌。
接著的話題全部與台灣美國有關,潘甜兒不厭其煩地絮絮講述,再毅饒有興味地仔細聆听,這頓晚飯吃的溫馨愉快。
在一起回潘甜兒住的旅館的路上,再毅主動挽起潘甜兒的手。不知是因為天黑了別人看不見還是因為
想到開旅館的那個大媽以為再毅和自己是一對小夫妻,而自己是來探親的,潘甜兒忍不住要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