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固鎮就在眼前。
染曉霜拉著馬繩,遠遠眺望那一片寧靜的土地。她的心揪痛,往日一幕幕和潮水一般淹沒她的呼吸。她仿佛可以听到娘淒厲的叫聲︰曉霜,快走!
如果那一天,娘沒有在大街上擺攤,他們會不會遭遇那樣的不幸?如果那一天,曉霜沒有從家里出來找娘,會不會她的人生又是另一種狀況?
以往不敢想的,今天都鮮血淋灕地在眼前。
「想什麼?」耶律赦淳厚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她別過頭,微風吹過她的頭。耶律赦與她並騎,一身戎裝,看起來更加顯得筆挺高大。頭高束,冠著青銅束冠,兩道劍眉,無比英氣。
曉霜微笑。耶律赦真是英俊無濤,穿上戎裝更顯得英氣逼人。「我想回一趟北固鎮,可不可以?」
耶律赦道,「過幾日吧,到時我陪你去。」
曉霜搖頭,「我自己去就可以——你放心,我許諾過你不會再逃跑,就會說到做到。」
「我不是擔心你跑了,」耶律赦淡道,「北固鎮混亂,有些不听服從的士兵經常跑那兒去為非作歹,沒有人陪伴,你一個姑娘家去那里太不安全。」
他原來是在關心我。曉霜大眸里透出薄薄淚光,「嗯。」
遼國士兵殺了她娘,將她擄了來這里,結果她卻成了遼國將軍的寵奴。命運是在和她開玩笑,還是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唯一能讓她安心的是,耶律赦並不是那等不講道理,濫殺無辜的將軍。
在軍營的日子頗為無趣,耶律赦每天都要在草原上巡邏看情勢,這種時候染曉霜決不可以隨往,她只能在軍營里給耶律赦整理床鋪,縫補衣服。因為小月還未滿一個月,耶律赦並不讓她踫水牢累,一應的活兒都交給下面粗使的丫頭和士兵。
拉姑此次並未來營地,曉霜也曾問耶律赦,他只道︰「拉姑年紀已大,不必每回跟著我奔波。」
曉霜心想拉姑也不過三十出頭,哪里年紀就大了?只怕是他對于拉姑母女氣還未消。
男人待的地方,自然沒有女人家那般喧鬧和勾心斗角,雖然有不便處,但是曉霜還是挺喜歡呆在營地里。她經常在帳蓬中繡些手工活計來玩,以前做大小姐,雖主女紅第一,但是她哪里坐得住,根本不學。如今做著玩打時間,倒也覺得頗有趣味。
她一邊扎著棉布上的花,邊想,過幾日耶律赦閑了,必要他帶她去娘的墳那兒看看,拜祭拜祭。
想到這麼久了,她都不能去看一眼,心就澀澀地痛。
「染姑娘。」
有小丫頭的聲音在外頭叫染曉霜。
曉霜忙放下針線活掀了帳子出來,外頭一個遼裝打扮的女孩,臉因被風刮著帶著開裂的紅暈,頭上戴著皮帽,垂下來兩條又粗又長的辮子。她笑嘻嘻地和曉霜說,「染姑娘,前面溪里有一條魚很大呢,長得也怪模怪樣的。一起去看看?」
曉霜點了點頭。這丫頭叫梅朵,听說是孤兒,跟了軍隊充了伙頭軍,給大伙兒燒食物。因是女孩子家,年紀又相差不遠,沒找到人可以說話的時候,總來找曉霜。曉霜也樂意,在這里著實孤單,耶律赦不在的時候,她有時一整天都說不上一句話。
跟著梅朵往小溪流走,不禁讓她想起曾經滿身是傷,在這里洗衣服的情景。
梅朵蹲在溪邊,「快來看。」
曉霜也蹲到她旁邊,清澈的小溪里一條約莫一尺半長的棕黑色有花紋的大魚趴著不動,頭很大,細看竟有腿的!曉霜吃了一驚,「這是魚麼?」
「是魚呀,不然怎麼在水里呆著呢?」
忽然間,那魚出一聲怪叫,細細的哼聲,竟像女圭女圭在哭似的。曉霜和梅朵都嚇了一跳,「這是它在叫?」
「是吧。」梅朵拿起一個樹枝捅了捅它,它也不游走,只是叫得更大聲了些。
梅朵忽然尖叫一聲,拔腿就跑,曉霜被她的尖叫聲嚇了一跳,也跟著往後退了兩步。不過,梅朵跑什麼?不就是一只魚麼。
她見四處無人,那大魚又不動,想是受傷了,把它捉回去給耶律赦熬湯應當不錯吧?
她撩起袖子,伸手進那冰涼的溪水。伸手模了模那大魚的背,它動了一下,似乎要溜走,可是不過爬幾步,便不動了,這更加讓曉霜相信它受了傷。她雙手抄到水里,將它捧了起來,轉身就走。
往前沒走幾步,身後傳來一陣繁雜的腳步聲,有人喝道︰「站住!」
染曉霜怔住了。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有三個男人,體魄高大,從衣著來看,似乎出身不凡。中間那個男子生得不怒自威,英俊的臉上一雙幽深的黑眸,此時正打量著染曉霜。
在看清楚曉霜的樣貌後,眼楮里投射出驚訝和驚艷。
曉霜警覺地往後退了退,行個禮,繼而轉身就跑。
「等等,」他喊道,「你抱了我的大鯢要往何處去?」
曉霜吃了一驚,這條大魚是他的?曉霜連忙把魚放到地上,「我沒有偷你的。」連忙拔腿就跑。
直到奔回帳里,確定沒有人跟上來,她才重重松了口氣。
耶律赦像看怪物一樣看她,「你跑什麼呢?誰在追你?」
「沒有。」曉霜忙說。
耶律赦看她衣服有水漬,皺眉道︰「不是讓你別踫水,上哪兒去了?」
「在溪邊看到一條大怪魚,我想把它捉回來煮湯給你吃。」
耶律赦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溫度。「魚呢?」
「魚的主人來了,我就只好跑了呀,」曉霜呼出一口氣,「差點被人當成小偷。」
耶律赦笑了。曉霜很少看到他笑,見他笑,也忍不住嘴角上揚。他伸過大掌,覆住她紅紅的小手,給予她溫暖。曉霜露齒一笑,主動靠入他的懷里,把臉貼在他胸膛。
耶律赦眼里有笑意。這段時間以來,她真的改變不少。他道,「明日沒什麼事,我帶你去北固。」
「好。」曉霜感激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靜靜擁抱了會兒,耶律赦放開她,走到床邊拿起她做了一半的活計,「這是你繡的?」
曉霜搶過來,「還我。」
「你那繡的是什麼?我看了一柱香時間也沒猜出來。」
曉霜的臉驀地漲紅,「不要你管。」
耶律赦忍不住笑出聲。曉霜的臉上紅暈更大,「笑什麼呀,人家以前都不曾做過,這有什麼好笑的?」
耶律赦點著頭,「嗯,是沒什麼可笑。你有心做這個,便了不起了。」
二人正在說話,鐘毓的聲音忽然從外面響起︰「將軍!末將有事,請將軍移步說話。」
耶律赦看一眼曉霜,「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