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霜點頭說是。一時有些冷場,皇後問道︰「那你必也不記得景媛妃了?」
染曉霜一怔。隨即問道,「那是誰呢?」心下卻暗暗思量。原來當時追景媛妃的人真是皇後啊。一切都是皇後干的好事兒麼?以為她去揭景媛躲在床底下生存的事實,最後自己卻招來殺身之禍。皇後這一招借刀殺人,著實好手段。可她根本不必忌憚,想殺景媛妃不是輕而易舉的事麼?一個被幽禁在床底三年的女人,曉霜不知道,她究竟還有什麼競爭力,為何不讓景媛干脆死了,何必那樣遭賤她,讓她出去後被追殺,甚至被……
想到這里,不禁嘆了口氣。景媛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女子!景媛恨自己也恨得著實沒道理。她最該恨的是皇後呀!但或許皇後身在宮中,她耐何不了,便把所有的恨都泄在了曉霜身上。
在這一場斗爭里面,她是旁觀者,卻被連累得消失一年,差點死去。
皇後後來又說了許多話,大致就是探測一些關于她這一兩年生活中鎖事。曉霜一一都回了,卻顯得十分心不在焉。心里早已經飄到耶律赦那里去了。他與大王,會怎麼說?
耶律沅的神情變幻。「你當真要做這個決定?」
耶律赦道,「懇求大王成全。」
「你是棟梁之才,又正值盛年,就這麼離去豈不太可惜了嗎?這麼多年創造的碩果,你當真一點都不留戀?」
留戀歸留戀,若大王對他有了忌憚,君臣信任不再,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耶律赦只抿著唇不語。耶律沅嘆了口氣,扶著他的肩膀道,「你是在怪朕讓你暫歇一段時間麼?」
耶律赦笑著搖頭,「微臣若為這事請辭,那也太沒度量。臣實是覺得乏了。」
耶律沅沉默半晌方道,「好吧,若你執意要去,朕也不能強求。只他日國家需要你時,還望你能回來。」
耶律赦鎮重點了點頭。
一個太監走到亭子前回道,「耶律將軍準備出宮,大王請將軍夫人一同前往。」
染曉霜忙對皇後行禮後出去,耶律赦已著著等她。二人一起向耶律沅拜別,出了皇城她才問,「你和大王提了麼?」
「嗯。他早先不肯放人,我說如今我已無心戀戰,只想早早離去陪妻兒。」
曉霜笑了笑,「他必是說你英雄氣短。」
「你是這樣覺得的麼?」
她搖頭,「重情重義好男兒。若家都不戀,那就是英雄了麼?也未盡然。」
耶律赦笑了笑,「我自來不顧人家怎麼看。他們覺得我英雄氣短也好,色字頭上一把刀也成,總之,這個日子我過累了,我得去歇著。」
二人相視一笑,又說到景媛一事。耶律赦嘆道,「這景媛卻是恨錯了人。她最該恨的,可不就是那六宮之主。」
「想不透她為何來恨我。我又不是唯一知道她住床底的人。」她搖搖頭,如今景媛已不在,恨也罷愛也罷,都隨風去了。
耶律赦道,「算了,人都已經死了。咱們回去吧,等回北固鎮,很快就可以啟程前往江南了。」
曉霜抬眸看他,「你會不會後悔?」
「後悔什麼?」耶律赦攬她的肩膀,「我做事都已經過熟慮,決不後悔。」
他們一同策馬,往北固鎮疾奔而回。
數日未見耶律駿,小家伙兒沒有一點陌生,伸過手就叫曉霜抱,此後再不肯讓人抱開。拉姑說道,「你們去的最先幾天,小家伙哭得可凶了,哄也哄不住啊。後來只好騙他說娘去給他買新衣裳,好吃的,才漸漸習慣了。」
染曉霜笑了笑。一家人一些時日未見,自然更加親密。染成業找耶律赦問玉水滴之事,耶律赦只說,「沒人現。等咱們要走的時候,把它帶了,隨便埋到哪個地方去。反正我們拿來無用,別人拿到,也未嘗是好事。」
染成業點了點頭,嘆氣道,「都是當年我想不通,否則今日又豈會有如此光景。」想從前富甲天下,誰不讓他幾分,這些年過的卻又是怎樣疲累顛沛的日子。
「如今生活安定,共享天倫,也未嘗不好。」耶律赦道,「擇日等流香嫁了,我們便啟程。」
染成業看著他道,「終究我也連累了你。」
耶律赦擺了擺手,「再莫說這樣的話。我辭官,並非為這件事。」
染成業便默默不再言語。
古毅風與流香的日子就定在他們回家後的第三日。家里熱熱鬧鬧辦了回酒,古毅風是飄泊無定的人,在這兒也沒有屋宇房產,只隨意租了一處屋子做新房,之後自帶著流香走南闖北。
喜事完了之後,便是一屋子寂寥。耶律駿自曉霜回來後半刻也不肯與她分開,所以晚上也跟著曉霜睡了。耶律赦進屋便看見曉霜拍哄著耶律駿,低聲道,「睡著了?」
曉霜點了點頭,替他蓋上被子,回頭道,「你今天喝了不少酒。一身都是酒氣。」
「是,還望娘子恕罪,今兒多貪了幾杯。」
曉霜笑笑,「偶爾喝酒,何罪之有。再說,你心里有事,我也知道的。叫你放下這麼多年努力的成果,實在很難吧?」
「已經做了決定,也就不難了。今兒倒也高興,我和古毅風也不知爭斗了多少回,如今他娶媳婦竟還是從咱們家接走的,人生變幻,當時實在也不能想到,會有今日光景。」
「或者你們一直都惺惺相惜,英雄惜英雄……」
耶律赦聳了聳肩,攬過她的肩膀,二人一同坐于窗口,「後日就啟程去江南了,要到那兒去,心里會不會忐忑?」
她搖頭,「怎麼會呢。但也不能到蘇州去了,只在小鎮里過活倒也自在。省得叫熟人遇上,倒不好說了。」
耶律赦摟緊了她的肩膀,默默無言。曉霜看他道,「我去給你熬些兒醒酒的藥吧。」
「我又未曾喝醉,醒什麼酒?」他笑笑,「陪我說會子話。」
曉霜點了點頭,緊挨著他的肩膀。他說,「當年那麼努力地拼到這個位置,轉身卻放手離開,其實說實話,還是有很深的不舍。」
「我知道。」曉霜撫著他的手,「你雖說不後悔,但我能感覺得到的。」
「後悔我自是不後悔的,都是經過熟慮才做的決定。只是偶爾想來,做人怎麼那麼累呢?互相猜疑,對誰也不能絕對信任。那時不讓你進宮,一則為我私欲,二也是怕你在那樣一個環境里,沒多久就會被人折騰死了。」
「你的決定是對的啊。」
他模著她的頭,「我們的決定都是對的。」他不再說話。曉霜看他的側臉,知道男人要放棄仕途,肯定要下很大的決心,現在的他需要一些時間去適應雲淡風清的日子,她不語,不打擾他的沉思。
她不知道自己是幾時睡著的。突然驚醒的時候,自己已經置身床鋪之間了。耶律赦沒在屋子里,她想了想,仍舊沒起身,隨他去吧。他比她見識高,自會想通的。
次日流香回門,滿臉止不住嬌羞。朝耶律赦染曉霜拜過,耶律赦與古毅風一旁說話去了,流香跟著曉霜進屋子,曉霜笑道,「你如今也嫁人了,這兩日我們就準備去江南,只怕這一別不知幾時才能再見。你們自己好好保重。」
流香臉上流露出不舍,「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要走了……」
染曉霜笑道,「天下本就沒有不散的筵席,如今你有一個好歸宿,我們也放心了。古大哥會待你好的。」
流香紅著臉頷,「我知道。」
染曉霜從床頭拿了一個匣子給她,「喏,這是給你的,昨兒駿兒瞎鬧,哄不過來,沒給你你就出了門。」
「夫人已經給我許多嫁妝了……」
「拿著罷,是我的一點心意。」染曉霜笑著拍拍她的手。
回門酒吃完,耶律赦帶著染曉霜和耶律駿上街逛逛。耶律駿坐在耶律赦脖子上,興奮地拍著他的頭。曉霜看著他的樣子止不住撲嗤一笑。怎麼說也是個堂堂大將軍……忽然一想,他已經請辭,已經不是將軍了。她的腳步,驀然停了下來。不遠處,有個女子正看著他們。
耶律赦見她停下,問她道,「怎麼了?」他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便看到了嚴沁珠。眉頭皺了皺,不是已經給她銀子讓她離開了麼?他說,「不用管,我們與她已經沒有關系了。」
曉霜有些躊躇,「可她……」
耶律赦再次看向嚴沁珠的方向,她看起來有些落魄,衣服又髒又舊,臉色也很糟糕。曉霜看著耶律赦,「你不過去和她說些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