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他在街邊的角落里卷縮著,全身襤褸、血肉模糊。可是我卻認識他的臉。
就是他,我的湯同學!
「你怎麼在這里?」我問他。
「東方,你來了?」他還是那句話。可是他卻沒有看我。
「湯,是我,我是東方!」我對他說。
「東方,你來了?」他看著另外一個地方說。
「你怎麼成這樣了?你眼楮看不見了?」我問著他去模他的手。
我卻抓不住他的手、我的手從他的手上穿了過去,就好像我模的是從電影放映機照射出來的影像一樣。
我看著他,他身上衣服很破爛,露出的肌膚到處結滿了紅褐色的疤痕,有的地方卻是血糊糊的。讓我感到震驚的是他的腳居然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但是他的臉卻很干淨。
我忽然又不知道究竟是我、還是他屬于魂魄狀態了。
「離,起來了!」我站在街上、看著湯同學,卻忽然听到了張蘇的聲音。
「你怎麼了?」還是她的聲音。
「張蘇,你在什麼地方?」我大聲地問。因為我看不到她。
「我在這里!」她忽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怎麼了?」我問她。
「你在睡覺呢,怎麼跑這里來了?」她拉了我一下。
我從「夢」中醒了過來。卻看到自己睡在酒店的房間里。
我看到張蘇坐在我的身邊,雙眼無神、木僵不動。
我搖了搖她,可是她卻好像睡著了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我忽然想到了我剛才在街上的時候她是到了我身邊的。難道剛才是她的靈魂出去叫我了?她的靈魂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張蘇,快回來。」我用嘴唇貼著她的耳朵輕聲叫道。
「嗯,我回來了。」我听到了她的聲音。
「可把你叫回來了。」這是她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我很感動︰「我回來了,你都還沒有回來,我真擔心你啊。」,「後來在那里生了什麼?」
她說︰「那個可怕的乞丐不讓我走,他對我說,他是你的同學。」
「他看得見你?」我很奇怪。
「他看不見你?」她也很奇怪。
既然我們都在那個地方看到了他,說不一定他這時候就正在那地方呢。我心里想道。
我起床後立即找到了清雲,把剛才的情況對他講了。
「那我們快去啊,」他對我的神奇一直都很感興趣,現在听我這麼一說便有了立即去驗證的想法。
我和他的目的卻不一樣。我很想馬上見到我的那個同學,想知道他這些年都生了什麼。
「東方,我很羨慕你,也很感謝你。」他忽然感慨地對我說。
我很奇怪︰「這是為什麼?」
「東方,你能夠知道並且看到靈魂的存在,那麼你就對死亡就沒有了常人的恐懼。你知道了自己在死亡以後還會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那還有什麼可害怕的呢?而我,也是通過你知道了這個結論、並且通過你論證了這個結論,那麼對我來說也就會與你有同樣的感覺了啊。」
「我也是。」清月接過他的話說︰「我們信奉道教,但是說到最根本的地方我們依賴的卻是一種信念。其實我們往往會在靜思的時候反問自己︰‘這樣的修行真的會有作用嗎?’。可是,宗教的思想和紀律卻是不允許我們有這樣的疑問的,這不光是指我們道教。比如佛教,他們就把這種疑問稱為‘魔’。所以,我們都很感謝你。」
「呵呵,你還是感謝你的師兄吧。」我開玩笑說。
「他?他的目的可沒有那麼純。」她白了清雲一眼,卻滿臉春色。
我現這個道姑也蠻有風情的。
所以啊,女人就是女人,即使她是位出家人。
「東方,你想過沒有?」我們說得清雲有些不好意思,他急忙轉移話題問我︰「那些常人可就沒有了我們這樣的幸運了。他們看不到你所看到的魂魄,體會不到我和清月所體會到靈魂存在的事實,他們其實既無耐、又麻木。當他們在看到別人死亡的時候往往會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悲哀,同時又因為並沒有真切地關系到自己的死亡而感到麻木。」
他的話又有些高深莫測。「你想說明什麼?」我問他。
「這個問題可能你沒有思考過。但是我在見到你以前卻經常想這個問題,而且我相信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思考過這個問題。‘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死亡後又將到什麼地方去?’等等。當我們看到別人死亡的時候,最多也就是有些悲哀,但是當自己靜下心來的時候想,‘我死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麼情況呢?’。結果我現自己越想這個問題就越恐懼。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的死亡會出現什麼。」他把「自己」兩個字說得很重。
他說得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現在仔細想來,人類的自私也許正與這個問題有關系。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不就是說明了他剛才說的那個問題嗎?只要自己功成,又何需考慮他人的生死!
「走,我們馬上到那個解放西路去。」我忽然想起了下面的正事。
找解放西路很簡單——打的士。
我們不多久就到了那里。那里的環境我感到很熟悉,因為我剛才才來過這里。
這里和我在「夢」中見到的情景一模一樣。熙熙攘攘、往返忙碌。
人還是那麼多,只不過面孔不一樣罷了。
我找到了那塊路牌。藍底白字,宋體字形!這里就是我剛才站的地方!
我沿著「夢」中湯同學所在的方向找去。在我夢中找到的那個街邊的角落里,我看到了一個人正卷縮在那里,衣褲幾乎包裹不了身體,身體的很多地方在外面,到處都是傷疤而且有的地方還在流血。
然而和我在「夢」中的感覺一樣,當我看到這人的腳的時候被震驚了︰那里是森森的白骨!
「東方,你來了?」那人轉過臉來看著我傻傻地笑。
他是湯同學!他的臉很干淨!我認出了他。
雖然我有思想準備,但是我卻仍然被他的模樣震驚了。
「湯!你這是怎麼了?你是怎麼會跑到這地方來的?」我問他,心情既激動又復雜。其實我很想問他︰「你不是瘋了嗎?」。但是像那樣殘酷的話是任何人也說不出口的。
「你終于來了。我也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了。」他欣慰地說。
我大驚。「這是為什麼?!」
「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他看著我們說,「你知道我當時怎麼會瘋嗎?我告訴你吧,那是因為我在搏斗,與兩只鬼搏斗!那兩只鬼就是我們當時一起看到的那兩只,你們看,他們就在那里。」他朝我身後指了指。
我們都轉身去看。
「哥!」我驚喜地叫。
「姐!」是張蘇的聲音。
那確實是我的哥哥。我對他的記憶很刻骨。
然而隨後而來的情景卻讓我目瞪口呆。
我看到我的哥哥和他身邊的那位小女孩手牽著手,他們兩個人都慢慢地在長大,隨後騰空而起向天上慢慢地飄去,不一會就變成了煙霧一般地消失了!
他們就是我讀大學的時候和其他三位同學一起見到的那兩個鬼魂!
我似乎知道了是因為什麼我的那三個同學都出了事情而我卻安然無恙的原因了。但是我卻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去害我的那幾個同學。
我似乎明白了,原來我的哥哥一直就在我的身邊。
「無量壽佛!」清雲誦道。
我從震驚中清醒了過來。轉身默默地看著湯同學,心里充滿了歉意。
「你相信我了吧?」湯同學說,「他們一直跟著我,那個小孩也是被他們扔到地下摔死的。後來那個男鬼就要住到我的身體里面來,我拼命地想擠他出去,可是我隨便怎麼辦卻都沒有辦法。就是那一段時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其實醫生在診斷我病情的時候是他在替我回答醫生提出的那些問題。
在以後的時間里,他們一直在折磨我,可是他又不能完全佔有我的身體,我很痛苦,那種痛苦不是可以用語音來描述的。于是我就想到了死,我希望自己死了以後能夠變成鬼魂去找他們算賬!于是我拼命地折磨自己,你看看我的身上,看看我的腳,這些都是我自己搞的。
我去跳樓,卻一次次地被他們拉住、我去撞牆,卻次次都像撞到棉花上……。我想了無數種死亡的辦法但是卻都被他們阻止了。你們看看我現在這生不如死的樣子,都是拜他們所賜。東方,我告訴你,羅同學和姜同學都是被他們弄死的。」
我不能想象我的哥哥為什麼會如此殘酷。
「我多次問他們為什麼要來害我,可是他們都不說。他的魂一會進入我的身體卻住不了多久又出來了。我就是被他這樣從四川帶到了這里。直到前天,我听他們悄悄在說︰‘我弟弟離來了,我們就可以放了他了。’我這才知道了他居然是你的哥哥。我也就暗自慶幸到我苦難的日子終于走到了頭。」他笑著對我說。
「可是,」我听他繼續說道︰「東方,你能告訴我嗎?他為什麼要害我?他是不是你指使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見他越說越激動,忙向他解釋︰「不,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剛才才知道害你的人是我的哥哥啊。」
他忽然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他那骷髏般的一只腳居然還可以走路。我看到他一步一步地朝街中心走去,他經過的地方周圍的人都驚恐地躲閃著。我怔了一會便遠遠地跟著他,我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幫助他。
他慢慢地走到了繁華街道的馬路邊,忽然轉過身來對我一笑,嘎嘎地笑著說︰「再見!」。
他朝一輛正疾馳而來的大卡車奔了過去。「湯!」我驚恐地叫道。
我同時听到了汽車的剎車聲也看到了湯同學被汽車撞得飛了出去。
我快步跑了上去,卻見本身就血肉模糊的他那唯一干淨的面部已經完全破裂。毫無疑問,他已經死了。
我忽然看到馬路的對面,湯同學正在那里看著我,他在向我揮手。
我不禁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