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貞追到院中,只見魏列夫早已站在護衛之中。待婉貞剛一站定。就被對方圍了個里外三層。
婉貞環顧四周,幾十人中一半是魏黨的親衛,一半是南宮家的死士。魏列夫死里逃生,站在其中不禁面得意。他道︰「李宛你私自入宮,身攜利器,有刺王殺駕之嫌,快快束手就擒。若你肯現在歸附本相,本相不但還你父母清譽,更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婉貞冷笑道︰「老賊,隨你怎麼編排,事到如今還怕你不成!我要的不光是我父母的沉冤昭雪,更是要天網昭昭,天理得正!你結黨營私,禍亂朝綱,為己私利,殘害無辜,事到如今還不悔悟?老賊,我今日就是要你歸案伏法,以正天下!」
魏列夫大笑道︰「死到臨頭還嘴硬?你的救兵都在皇城之外,看你還能有何作為?」
話音未落。一陣金鐘長鳴。這鐘聲響徹夜空,整個皇宮似乎為之動搖,京城方圓之內想必皆可听聞。
眾人正驚奇屏息之時,婉貞正色說道︰「陛下已經拖險,現鳴鐘集朝,敢問一句︰魏大人敢不敢與本相金殿對質?」
魏列夫臉色急變,怒喝道︰「你……你也敢自稱丞相?」
婉貞朗聲道︰「李宛的罪狀本人自會去贖,但本官乃是陛下御口親封的右相,如何當不得?我與你皆是待罪之身,以我一人之力得除你一黨禍患,實乃平生幸事。」
魏列夫听到如此話語,氣得渾身發抖,連聲道︰「來人,給我拿下!不……南宮博,殺了她!」
婉貞聞言眼中一淒,亮劍在手,看向南宮博。
出乎意料,南宮博並沒有馬上動手,甚至未亮出兵器。他神色溫潤地望向她,嘴角出寬容的笑意,忽然說道︰「你一直都這麼有精神吶……」
婉貞愣住,他的笑意更明顯,像叮囑一般說道︰「這樣也很好,堅持下去,我相信你。」
魏列夫喝道︰「南宮博,你做什麼,還不動手?」
南宮博優雅的抬起手。指向頭頂的月亮,轉過身,溫和的說道︰「子時已到。魏相,您與我相識滿十年了,難道不知道我從不殺人?」
魏列夫一怔,博伶續道︰「雖然並不代表我的手上沒有血……但至少,我們南宮家從不替人做這些事。
「十年前蒙您搭救,保存了南宮家最後一點人脈,雖然對我
兄妹來說當不當這個家算不了什麼,但對于仰仗南宮家的門客、親部卻是給了他們一個歸宿。這一點來說,魏相對南宮家的眾人確有大恩,因此我們也答應為您效忠十年。」
「如果我沒算錯,今晚就是十年之約的期限。如今恩情已償,南宮家既不需同享富貴,也不願為他人做嫁衣,不如兩不相幫,就此別過。」他說完這番話,輕揮一下衣袖,有幾分愜意和閑適之態。皆是黑衣的南宮家死士受到召喚一般站在他身後,整齊有序。他轉過身,對婉貞笑著說了句︰「等你得閑了。再會。」說罷,在眾人的簇擁下飄然而去。
這一變故可非同小可。不單婉貞驚詫不定,魏列夫更是急怒攻心,他指向南宮博的背影,顫聲道︰「你……你竟敢背叛我?還在這個時候!」他順手搶過一旁隨從的腰刀,向其擲去,刀勢又猛又快。婉貞不禁出聲提醒︰「小心後面!」話音未落,只听「當啷」一聲,腰刀被破空出現的一枚白色棋子打中,掉在地上。
弈蘭的身影出現在宮殿影牆的琉璃瓦之上,素手輕捻著三枚黑白子,高高在上的說道︰「魏大人,我兄長不過是抽身而退,並不算背叛與你。若是真要逼著我們倒戈相向,只怕未必做不到。至少就我所知,哥哥他還是很喜歡那位李大人的。」
婉貞听得詫異,回首望去卻見南宮博腳步未停,只道了句︰「多說無用,我們走。」弈蘭對婉貞笑了笑,輕身躍下。就這樣,南宮家的眾人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里。
一時間,宮苑之中空空蕩蕩,剛才的劍拔弩張仿佛都是幻影。
婉貞持劍而立,魏列夫周圍不過十余名家丁護衛而已。宮牆之外似乎能隱隱听到兵戈之聲,婉貞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魏列夫,如今之勢只怕你已無挽回的余地,不如到陛下面前以求公斷。」
魏列夫面色陰沉,眉頭緊皺。並沒答話。靜了片刻,忽然听到外面響起嘈雜的腳步聲,一男子叫道︰「末將奉陛下旨意捉拿亂黨,擅闖榮華殿之罪望太後寬恕。」呯的一聲,門被撞開,帶有御林軍菁英營標識的兵士簇擁著一員銀甲白袍的青年將官闖了進來。這將官就見到眼前的對峙,他連忙止住正要往里闖的兵士,大聲問道︰「李大人,太後和公主殿下可平安?」
婉貞這才發現闖進來的竟是凌霄,答道︰「太後和公主安然無恙,賽燕和落雁姐妹正在里面護駕。」
凌霄似乎松了口氣,立刻指揮一隊人到殿內護駕。隨後對著兩邊說道︰「魏相、李相,陛下已經在金殿鳴鐘而朝,詔令京內有品階的文武官員悉數到場。陛下有旨,現在宮內除梁將軍部下的將領,身攜利器者一律按謀反拿下!陛下要公斷此案,兩位,請吧。」一隊兵士圍了過來,魏列夫的護衛立時被收繳了武器,五花大綁起來。魏列夫本人也被兩個兵士看管。
婉貞收劍入鞘,走到凌霄面前,遞給他。凌霄有些為難道︰「李大人,你看這……」婉貞打斷他道︰「既然是陛下旨意。李宛也確實是屢觸禁忌,乃是待罪之身,將軍,請吧。」凌霄點點頭,親自收了碧水劍,押送眾人前往金殿。
***
金殿之前人頭攢動,已經聚集了相當的人數。沿著甬道點燃的燈火直通到大殿之內。大殿兩側的燈燭已經點燃,但還有些昏暗,正有宮人內侍運來一人左右高的鎏金蟠龍宮燈——只有在慶典、祭禮等重大場合才會用到的貴重之物。片刻之後,四對龍燈緩緩升起,映得大殿之內明亮如晝。
凌霄帶隊走入金殿。四下里立時響起嘈雜的人聲,並非以前朝議是那種竊竊私語,有的幾乎是大聲問出來的︰「那個……那個人就是李相嗎?」「李相真的是女子?」「看那服飾好像是太後殿的女官模樣,會不會是奉懿旨喬裝?」也有人唏噓道︰「想不到魏相竟會走到此步……」「何必鋌而走險呢?」「其實皇後一家也……」「慎言慎言。還不知陛下會怎樣發落呢。」
一身紫色宮裝的婉貞鎮靜的走在凌霄身後,燈火之下眾人的面孔在她看來都有幾分虛幻。她看到陳玉泉吃驚的瞪大眼楮,也看到齊家疏沉默的抿起嘴角。以前的戶部同僚們似乎都在爭先恐後的想看清她的樣子,鄭涌在其中對她頷首致意。原來的魏黨中人以及有謀反嫌疑的御林軍眾將都臉色蒼白的低垂著頭,卻也用余光看了過來。最前面一品左右丞相的位置都空著,婉貞覺得有幾分好笑︰魏列夫和她,一個叛逆謀反一個欺君罔上,向來勢不兩立的左右相如此這般也算是古今難尋,可算笑談了。只是不知皇帝會作何感想。
婉貞抬起頭,成宗已經正襟危坐在龍椅之上。龍燈的光芒下,那張面容更加硬朗威嚴。他冷靜的掃視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在看到她的時候定了一下,似乎在確認她是否無恙,也好像在打量著這宮裝之下到底是不是那個李宛。片刻之後他調轉視線,神色未變,只是嘴角處的線條略顯柔和。
待他們站定,凌霄交命退下,四周慢慢的靜了下來。官員們雖未到齊,不過各府各部的長官均已到場。婉貞看到一身鮮明服飾的將官站在金階之上,正是多日不見的梁振業。他關切的望過來,婉貞報以寬慰的微笑。
大總管程恩站出來,清了清嗓子,大殿之上立時鴉雀無聲。「多日未朝,陛下決意今日肅清朝政,以正綱紀。文武官員不分位階,此刻皆可啟奏上本。」
此話一落,官員中便有蠢蠢欲動之意。這分明是陛下讓大家選擇,到底站在哪一方。事到如今,就算越州可以起事,誰還能撼動成宗皇帝的寶座?沒人會願意為魏黨殉葬。只是誰能擔當重任挑起彈劾魏黨的先端呢?
無疑,眾人的目光落在最前面的李宛身上,而婉貞果然也踏出一步,奏道︰「陛下,臣有本啟奏。」說罷從懷中拿出幾日前已經準備好的奏折。里面原原本本記錄著從長業十一年到如今平隆五年期間魏黨的惡行。
呈上的奏折被宣讀了約一刻鐘,成宗問道︰「可有復議?」
掃視群臣,立時有先前長期被魏黨打壓的官員幾人站了出來,奏道︰「臣復議。」
「臣等無故被關押在翰林院四日之久,期間魏黨之人威逼脅迫臣等歸附與他,實在令人發指!臣等復議!」關在翰林院的幾十人也站了出來。
「陛下,魏相假傳旨意,臣等並不知情,實被利用!請陛下明察秋毫。臣也復議……」竟然還有御林軍的幾員將領站了出來,倒戈相向。
看著這壯觀的場面正氣凜然的說辭,婉貞的心緒沒有什麼變化。她當然記得,這些人當中多數在當初魏黨彈劾她的時候一樣復議過。人心向背,也只在瞬息之間。
待四周稍靜,婉貞抬起頭,復言道︰「陛下,臣還有一事奏明。」
「臣以十年前三家案之原戶部尚書陸明峰後裔身份,請求陛下重查此案,還先父一個公道!」說罷,鄭重拜倒。
「這……」成宗也未料想到她會在此時挑明話題。可下面卻有一人在這時出列道︰「臣復議。」定楮一看,卻是齊家疏。
婉貞也出乎意料,齊家疏抬起頭看看她,笑道︰「臣贊同李大人主張,另有一本乃是臣多年以來收集的證據,請陛下為三家翻案。」
成宗接過呈來的奏折,道︰「此事乃是前朝舊案,亦須史官記錄。既如此,齊愛卿朕命你將此案的記錄一並呈上……」
齊家疏打斷道︰「恕臣失禮,陛下,臣恐怕不能相助查案,本朝律法明令,審案及查案過程家人須回避。臣本名蘇家齊,乃蘇豐臣之子,當年母親怕受迫害特地將臣的名字顛倒過來,掩人耳目。臣以蘇家後人的身份,懇求陛下為家父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