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宮已有數余日,我得了康熙正式的旨意,仍舊回長繼續我以前的職務,負責司茶。這麼兜兜轉轉了一圈,一切竟會是重新回到了原點,只是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同了。
良妃果真是惦記著我的,我回來時所見到的房間,與當初離開時竟無一二改變,忽而看到塌邊疊好的貂皮襖子,心里生生墜了塊石頭一般沉重,走的時候這襖子一直沒機會還給九阿哥,便托介音替我保管著,而現在,介音沒得仿佛從來就不曾存在過一樣,再無人提起,長里,也沒有一絲一毫她余留下的痕跡。
如今新分配在良妃身邊的,是兩個有些青澀的丫頭,一個叫彩菊,一個叫崔錦,听說都是臨時從別的宮里調過來的,手上的活兒大多生疏,屏兒姑姑叫我多指教些,我只是淡然地笑笑,其實自己從剛入宮到現在,學會的也只不過是忍耐而已,但這始終不是我的性格,終有一天,骨子里執拗的東西依舊會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暴露無遺吧。
宮中便是如此吧,來來去去的人無外乎走這麼一遭,在別人心里,卻淡得如同風過了無痕一般。不敢奢望,當你不再風生水起時,不再耀人耳目時,誰的心里猶會記得你?離開長的那天,是扛著太多人鄙夷的眼光走的,而如今,一樣的人,卻是截然不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頓然讓我覺得,前所未有的惡心。
「素顏,這湯藥吩咐你想著辦法給增些味兒,主子前兩日一喝便吐,主子一向偏好你做的吃食,今日怎麼琢磨了一上午仍沒個對策?」
我的思緒被屏兒姑姑的話牽回,攪了兩下手中的湯藥,只得微嘆了口氣問「主子身體可好些了?」
「還是那樣……八阿哥這段時間也忙,這不,今兒听聞娘娘病了,把下午的要事全給推了也要來看娘娘。」
她似是而非地答著,明里暗里,都有我琢磨不透的意思。屏兒姑姑不是不知道我與八阿哥之間的事,那天夜里在偏殿的暖閣,也是她親眼所見的,這樣避之不及的事,她為何要故意有所牽帶地在我面前提起呢?
我一時間無法思及太多,隨口嘆道「都是奴婢的不好,回長的日子竟也不知道娘娘身體不適,還勞主子那樣撐著說了好久話,如今病情重了,奴婢真是有罪!」
「快別這麼說了!」屏兒姑姑手直掩上我的唇,「主子看得上你,這種罪不罪的事情可別成天掛在嘴邊了,省的主子不高興!」
我點點頭,往湯藥里加了少許花瓣與蜂蜜調制的香露,攪勻了會兒,便端著往良妃寢宮里走去。
寢床上拉著帷帳,我輕喚了兩聲「主子!」,卻仍未見回應,便只好將湯藥先擱置在一旁,自己掩門退了出去。
一個多月前,我去尋十三阿哥替我打探那瓶藥的作用,無意之中才得知其實四貝勒早已在他面前提及過我,所以他听到我名字時的驚訝也可以理解了,那日在帳子中和他聊了很多話,其實有一種朋友,或許是那種無需言語,只在四目相投,目光交接的一瞬就能明了彼此所想的吧,我不敢說我和十三是那種一見如故的朋友,但他的爽朗真的令人覺得輕松,他愛笑,笑起來能融了冰雪一般溫暖燦爛,和他在一起時,似乎可以暫時不去想所有的煩惱與糾纏,原來一種相視一笑的關系,也是值得我們珍惜的,臨了,他說我欠了他一壺好酒,擇日一定要奉還,我沒有拒絕,但心里卻明白,或許當再一次見到他時,我們的談話必定不會這般輕松了。
那日出了帳才覺我早已錯過了一個時辰等候的約定,滿營里都尋不見阿克敦,眼看著宴席將闌,卻依舊出不去,心里便擂響了戰鼓似的,腦子里嗡嗡作響。王孫貴族們都散盡的時候,還不見他的影子,我只好尋了個偏僻些的帳子,躲在營帳後面一小處角落,期待著他的出現。
終于,當他把我攔腰橫抱起往外走時我才清醒地現,自己竟就在那樣的小角落里打起了盹,若不是他來的及時,估模著會被其他巡夜的侍衛們現吧。
我掙月兌他的懷抱示意要自己走,他也未強求,順利地回了我們下等宮人營帳,他執意要送我到帳前才肯罷休,自己失約在先,又是求著別人幫忙的事,他的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拒絕,只是因為之前的事,心里總有層隱隱的隔膜,實際上或許只是我的多心吧,他未曾有什麼過分的要求,看著我進了帳里,便憨厚一笑,轉了身去。
離開御膳房小雜院的時候,是趁著她們都不在的當口,拿著包袱便離開的,沒有和任何人告別,包括東廂姐,或許人生大抵就是如此,相識一個人,到遺忘,或許在你的記憶里會淡去,淡得不記得他是不告而別,還是無疾而終。
「呵……」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有些惘然地淺笑出聲來,抬眼間便瞥到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眸子,是的,深潭一般邃遠迷蒙的眸子,讀不懂感情,看不清心,伴著唇角輕勾起的一個安靜永恆的微笑,糾結了我哪段記憶中早已麻木僵硬的箏弦。
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是怎麼讓那一聲淺笑繼續自然地蔓延下去,一點一點疼成了穿透荊棘開滿的燦爛,唇齒間擠出一句早已不成言的讖言「…好久不見……」
空氣這般地凝滯,就連彼吸聲也默契地停止了一般,他溫柔地道「是好久不見,你可好?」那樣的溫柔與平靜,靜得我們彼此之間不曾有過任何一般、理所當然。
也是,我們彼此之間,又怎會有任何呢,避過他探詢的目光,我滿足般點了點頭,聲音冰冷恭謹地道「主子還是主子,奴婢還是奴婢,多久不見了自然也是一樣好!娘娘仍在暖閣里歇息著,奴婢這就去給八爺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