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京城里已經是冷得讓人伸不開手指的季節,我卻在這間溫軟的屋子里修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其實身上的傷早已恢復得幾乎完好,只有一些殘余的傷疤怕是難得去掉了,我百無聊賴地打著這種日子,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人替你做好,卻依然如同坐牢一樣不見天日……好不容易熬到這一日——他答應我帶我見東廂姐的日子,他……應該不至失約吧。
我望向窗口,一地殘花敗葉,蕭疏頹靡,被風卷成旋兒不知掙扎地轉著轉著……晦暗的天色也似乎釀著一場大雨,我心里卻有些焦急,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卻始終不見他來的身影,難道我這些日子的等待不過只是他的一句戲言?東廂姐到底如何了,我心里突然一點底都沒有,為什麼我要如此順從地在這里等候?當真是在這個時代裝成一副淑靜女子的樣子便忘了自己的鋒芒嗎?
我越想越覺可笑,本想用力對付那張拘束了我這麼些日子的門,卻現稍稍一拉便輕而易舉地開了……等一下!……這是不是意味著……這段日子以來這張門一直都未上過鎖?難道我竟悟錯了他的意思?他並沒有將我強制在這間屋子里的意思嗎?
我有些琢磨不透了,但現在似乎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大概是書房吧!但以他的性子,書房又怎是那麼好進地地方……特別是我這樣一個與四貝勒府毫無瓜葛之人。腦子里一瞬間閃現過求南苑的念頭,但終是短短一瞬,便放棄了!不管怎樣……先去看看再說吧!
憑著我來到這個陌生時空誤打誤撞、「柳暗花明」地尋路經驗,終于在偌大的四貝勒府中找到了他最常去的書房,巧合的是,書房前並沒有任何看守的下人……他似乎也並不在里邊。帶著一絲好奇心,我依舊決定進去看看。案頭是累計成堆的類似于奏章一類地東西。另一邊則壘著厚厚一沓書。粗略翻看,有成是講兵法地,記憶里的雍正似乎並不太擅征戰……但此刻的他,為了在那是父皇更是君主的人眼里多一點點信賴與出眾,為了一個有著至高榮光的位置,亦是辛苦萬分的吧。這種辛苦是來自身體上地,但更多,卻也是精神上的疲憊,不知道我始終無法看透的那雙冷眸中,究竟掩下了多少不堪言辭的辛苦與脆弱呢?
其實……辛苦的又何止他一個人,那個夜晚八爺伏在我懷里頭不可抑止的哭泣,他面色蒼白地咳嗽而又不想讓良妃擔心時對我言听計從的笑語,一樣一樣,到現在為止依舊可以深深撼動著我的心,到底需要多少愛。才足夠他們放下內心的柔軟與親情,一個一個用故作堅硬的外殼去撞得頭破血流呢?當之如此地宿命,從來沒有問過他們願不願意如此。就如同也不曾問過我是否願接受著時空的逆流一樣,其實……不管是八爺、四貝勒還是良妃……
我們都有著一樣的悲哀。
風吹得窗子「啪啪」兩聲突兀地響,我回過神來,記起了自己來這里地目的,忙清了清神。瞥眼望見一旁的硯台里猶是新墨。他大概不會離開太久,于是倚在書桌旁想等等他。卻不料將一幅卷軸似的東西踫掉在了地上,原本沒有打開來看的意思,但掉落在地上地卷軸已經松散,半露半掩地顯出一個女子地身段,青煙水澹色的旗裝勾勒出她精致地身線,讓人不知不覺展開了畫卷想一睹這個女子的容顏,但僅是剛一卷開整幅畫軸,我便如雷轟頂般抖落了手里的畫,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怎麼也不可能相信,世間竟有與我現在這具身子如此相像的人!
畫上那個女子,宛生著一張端莊秀氣的臉,含蓄微頜的朱唇,清雅至極的眉眼,卻總覺鎖著說不出的心愫,雖綰著與人無二的標致的兩把頭,但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又在恰到之處時沒入水澹色的霧靄里,整個人透著一種不卑不亢,卻又美得懾人的氣質……
就連同我右耳下那枚若隱若現的紅痣,在畫中的女子身上也神韻兼具地點了一筆!
轟轟烈烈的雷聲忽然就從天際滾了過來,一時又是刺目的電光,不記得我震驚了多久,直听到 啪啪的雨聲打在瓦檐、石階時,我才回過神來……拾起地上的畫,我留意到卷軸下的一行字,但似乎因著水漬的浸染已模糊不清,只隱隱約約看到「康熙二十年」幾個字,無奈只好細細卷好放回遠處,今天在書房里所見的收獲帶給我的震驚實在太大,不知四貝勒現我看過了這個秘密之後會如何待我……
這個女子是誰?她與我說寄的這具身子究竟有著怎樣的聯系?為何會相像到這種地步……?我的心緒越來越混亂了,今日雖未見到東廂姐,但這一現似乎又帶給我一團新的困惑,疑雲密布、風波糾纏……真的好混亂……哪一日才能真正揭開這些謎底呢?
我渾噩地往房里走去,感覺到一根根細針樣的冰冷紛紛扎在我身上,逐漸洇得一身的潮濕,風掃過時的冰冷仿若可以透骨,也許這樣會凍得清醒些吧!好讓我理清這亂麻一般的現實……記得去年的冬天里,我赤著雙腳踩在冰上,徹身徹骨的冷……但一襲溫暖的貂皮大襖似乎給了我整個世界的暖,如果那樣的暖都可以是欺騙、是悖誤……那麼如今,便是連這悖誤都不再擁有了!
舒顏……曾幾何時,那個驕傲鋒芒的你,那個絲毫都不知畏懼的你,為何只因時空與環境的改變就迷失了你自己的堅強?不是寄人籬下的雜草,也不是任打任罵的粗使……你就是你啊……怎麼會如此奢望別人施予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