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祗如初見 Vip卷 窩藏

作者 ︰ 裂帛

次日,當彤色的圓日從遠處的地平線上升起時。康熙降諭隨扈諸大臣︰「自十八阿哥患病以來,朕冀其痊愈,晝夜療治,今又變癥,諒已無濟。」此後不久,我正在康熙的大帳內當值,忽而帳外一個軍士快步跑來,在李德全耳畔耳語幾句,只見李諳達神色一凜,面色哀戚地重重跪在了康熙面前,悲痛的述著這個噩耗︰十八皇子胤祄因「痄腮」之癥,兩腮腫脹,高熱不退,藥石無力而夭亡了。

康熙聞言,往日威嚴的龍顏上此時此刻看不出任何喜怒,幾個時辰過去,康熙沒有發任何話,亦沒有見任何人,始終保持著同樣的神色端坐在椅子上,我和李德全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屋子里當值的宮女內監因膽怯而滴下汗水的聲音都清晰可見……良久。康熙手中的茶盞陡然落在地上,身後的宮女們隨之傳來一聲猛地吸氣聲……滾燙的茶水從我撐地的指縫間流過,我疼得身子一顫,卻不敢吱聲。

「都起來吧……」低沉而疲憊的聲音傳來,卻沒讓我們有絲毫如獲大赦的慶幸。撐著早已麻痹僵硬的身子站起,我的眼神卻落在那龍椅之上的千古一帝身上……往日的威嚴此刻仿佛都不復存在,他脆弱得只像是一個剛剛痛失兒子的平凡父親,與所有人一樣,都有喜怒,都有悲傷……

我知道這結果必將要來,卻沒曾料想來得這樣快……還因昨夜宿醉而頭痛的我已著上了素色的宮衣開簾帳遙遙遠望,滿目素縞穿透過清晨的陽光,更是折射出刺目的光……

十八皇子的夭折對康熙打擊很大,行圍折返的途中,康熙卻是凝神思望,常常食不下咽。再加上這些日子康熙一連收到數封密函,當值時的我無意間知道,這些密函無一不將矛頭指向太子,這其中,駐守京師的胤祉與胤禛,分別以彼此皆不知曉的密函方式上奏康熙,呈上的折子卻不約而同地涉及到太子一黨在京中的張揚跋扈。而內大臣阿靈阿、散秩大臣鄂侖岱、尚書王鴻緒、侍郎揆序等一眾八爺黨也同仇敵愾地上書太子罪狀,數落太子喜與惡劣小人結黨,乖戾之心,即行顯。

九月初四日,返途經至布爾哈蘇台行宮時。我的心神卻越發緊繃,記憶中,康熙就是在塞外行宮一廢太子的……這幾日,我沒有途徑和胤禛取得任何聯系,又不敢在這緊要關頭貿然去找十三代為傳遞,況且歷史中這段風波也將十三爺襲卷了進去,而胤禛卻無甚大礙,看來一切皆有定數,我不敢大意,只能自己更加小心,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夜間我侍奉完了茶水,欲等李諳達伺候康熙睡下後,請李諳達為我指教一二,安一安這幾日始終懸著的心,然而一封快馬加鞭的密折匆匆遞至康熙手中,卻是封匿名的密折,康熙神色凜冽地看完,一張薄紙已在手心里擰成皺成了一團,我見康熙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心里擂起了重重地鼓……好半晌,听康熙從唇齒間氣急地擠出幾個字︰「胤礽……這個畜生……」康熙眉目間擰出了深深地憂慮。無力地擺擺手讓我和李德全都退下。

寢宮外,我擔憂地絞緊了帕子,低聲探詢著︰「李諳達……」

李德全的神色依舊鎮定,這一點我是不得不佩服的,這樣人心惶惶的時候,也唯有在這深宮之中百經磨練,世事看透的人,才能如此淡然處之吧。

「姑娘敢不敢知道那密折里,寫的是什麼?」李諳達波瀾不驚地問了我一句,聲音卻是壓得十分的低。他沒有問我‘想不想’知道,而是直接問我‘敢不敢’,這揣測人心的功夫,真不是尋常人比得的。

我微啟了唇,卻不知如何作答。

「以姑娘這樣的值兒,最好還是知道的好。」李諳達並不逼我作答,只漫無焦距地看著前方平靜地道︰「那密折里,揭發太子爺與當今皇子的內眷有染,作出了不齒之事,並有了來因不明的孽種……只是這孩子在不在,尚不知曉。」

我心里一沉……十三……他終于動手了麼……

雖然心里陳雜萬千,表面上卻要佯裝平靜,只是低聲道︰「素顏記下了。」

李德全贊賞地看了我一眼,卻不明白我這鎮定自若的背後,有著怎樣不可告人的苦楚與隱抑。

「今日你回去早些休息,夜里我守在外邊就好了……明日里,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旁的人我信不過,明兒個我只敢放你當值了。」

我點點頭,謝過了李諳達,回了寢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如何也睡不著……今夜真是靜的出奇。連更聲都似有似無,不知道紫禁城里的胤禛此時在做什麼,是和我一樣驚惶得不成眠,還是在這暗潮洶涌的時日里,忙得焦頭爛額,已顧不上我?

胤禛,這一刻,我突然好想你……

「抓刺客,抓刺客……來人啊,抓刺客……」靜謐的夜里陡然傳來一陣喊叫與急促地腳步,本就眠得淺的我從床上一彈而起,隨手抓了件衣服披在身上,卸了門鎖想一探究竟……卻不料門剛開了一個小縫就有一個人影鬼魅地竄了進來,擒住我的手反身鎖上了門,待我反應過來要喊叫時,已被對方緊緊捂住了嘴,掙扎之中,我忽然覺得這雙眸子好生熟悉,雖用面罩蒙著一大半臉,但這人分明就認得我!

門外已有人追來,急促地步子就要逼近我寢房,情急之中那人把我推到了床上,自己也趕緊上了床。一只手從身後緊緊地摟住我,讓我有不得一絲半點動彈,另一只手則突然握住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我喉間,仍是暑熱的天氣里,被褥蓋在二人身上顯得又悶又熱,我的汗細細密密沁了出來……門外已有人叫門︰「素尚儀……素尚儀睡下了嗎?」見沒有人回答,門外的人嘀咕了一陣又開始繼續叫門,匕首抵得我的皮膚已劃破了皮,生生的疼,身後的男子忽然在我耳邊道︰「說話!」

我故意將聲音放得低沉哀戚,回答道︰「我睡下了。有什麼事嗎?」

「哦,回尚儀,我是瓖白旗下侍衛統領屯多阿克敦,今夜巡夜時發現刺客,逃往了尚儀您的寢房這邊後不見了蹤影,可否開門讓我們檢查?您也可更放心,以免被藏匿的刺客傷著了。」恭敬有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心中一喜,忙開口就要答應,忽而脖子上一緊,我疼的眼角滑出了一滴眼淚,倏地打落在那刺客手背上,他猛地一顫,握著匕首的力道突然放軟了許多,在我耳邊輕聲囁嚅道︰「對不起……」

我只覺得好生奇怪,這刺客傷人還有覺得心存愧疚的?正想趁著這當口大呼救命,他卻又迅速地接了一句︰「顏兒……求你……」

我已經沖到嗓子眼的話被這一聲充滿悲痛的哀求募地壓了回去,我轉頭看向他,那雙眸子里滿是痛楚與哀傷,再次說道︰「求你了……顏兒……」

听著他一遍一遍的哀求我忽而覺得莫名地難受,突然地心痛讓我有些不理智地問道︰「你是誰?」

他的手指握住面罩,緩緩拉下,我心里卻駭然,聲音已不自覺地結巴了︰「九……九貝勒?!」

門外催促聲又起︰「素尚儀,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啊……等等,我在穿衣……」我鬼使神差地接話道,卻不知自己真把自己推向了徹底的深淵。

見九貝勒面上一喜,眼里有難得的幸福與感動,我促道︰「你趕緊躲到那屏障後去……快點!」

轉身穿好衣服開了門,見來人見我禮貌地一福,抬眼,卻是那時幫我找過十三爺的營長……屯多阿克敦……怪不得方才听這名字有些耳熟……那人見我望著他,面上也閃過一絲不好意思的尷尬,大概是沒料到當時他夸下海口要娶回家的小宮女,轉眼間成了皇上身邊近侍的尚儀,憨厚地對我笑笑,便讓人進來搜查。並再三叮囑要小心些,別弄壞了東西。

我面上雖維持著得體的微笑,心里卻打著鼓兒,此次康熙巡幸並沒有著九貝勒隨同,此刻卻在塞外行宮以刺客的身份出現,若是在我房中搜出來,皇上身邊的貼身近侍宮女窩藏刺客……天啊,這是什麼樣的罪名!就在我開始為自己一時糊涂後悔不已時,已見人向屏風後望去,我忙阻攔道︰「誒……這位軍士,這後面是‘官房’,放著恭桶呢!女兒家的屋子,藏不了什麼人的!」

語畢看了一眼阿克敦,他果然順著我的話接道︰「行了行了……這兒看也藏不了什麼人!走吧,去別處搜……」

我心里吁了口氣,送完一干人出了門,正欲禮貌地頷首,卻見阿克敦猛然又回過頭來,盯著我看了好半晌問道︰「阿克敦冒昧問一聲,姑娘脖子上怎麼沁了血?」

「啊……我白日里給皇上奉茶時,不小心被碎掉的茶盞嗑到了,你瞧,手上還燙傷了呢!」說著伸出手來將白天被康熙打翻的茶水燙腫的痕跡給他看,那阿克敦略一鎖眉,笑道︰「原是如此……恕阿克敦多想了……姑娘你自己在房中也要小心才是。」

我點點頭,看著一干人真的走遠了,方掩好門,這才發覺,已緊張得背脊發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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