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孀 第28章︰淑女侃菜名,青霞強忍笑

作者 ︰ 韓詠明

當東方泛起濃烈的霞紅時,室內的黑暗,正在悄悄消散,而模糊的光亮,正由深到淺的漸漸來臨。

淺薄的光亮中,青霞睜著雙眼,昨晚的她,自現丈夫吸食鴉片之後,幾乎再也沒有入睡,偶爾的稍一團眼,便看到丈夫在貪婪而忘我地吸食鴉片,立刻便被驚醒。

而身旁的丈夫,仍然在沉靜地睡著。借著羅帳里的模糊光亮,青霞隱隱約約能看清丈夫那張清瘦而俊朗的五官。丈夫那睡夢中的神態,安祥幸福的像個孩童。

青霞側著身,胳膊支在香枕上,托著頭,一動不動,就那麼注視著丈夫看,看丈夫蒼白、清瘦、俊朗的臉,看丈夫像嬰兒一樣安祥幸福地睡態,可看著看著,她突然覺得丈夫的沉睡的太安靜了,臉色太蒼白了,五官太清瘦了,那安靜、蒼白、清瘦、年輕的容貌仿佛凝固了似的,像一尊有水分的雕塑,好像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似的。

立時,青霞感到了驚恐不安︰這樣蒼白、清瘦、沉靜的容貌,身體里流淌的到底有沒有生命呢?于是,青霞顫顫地伸出玉手,很小心地探了探丈夫的鼻息,當微弱的溫熱一股一股拂過她的玉手,她才突然實心踏地的舒了一口氣,驚喜、興奮而幸福地笑了。好像丈夫突然死而復生一樣的讓她快樂不已。

沒有睡意,躺在床上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于是,青霞很小心地披上紅綢小棉襖,輕輕翻過丈夫的身體,很小心的掀起羅帳。天已大亮了,房間里的所有擺設都已清晰辨。因為天亮的欣喜,青霞便悄悄穿衣下床,踏上厚軟溫暖的棉鞋,走到窗前。當看到實木桌案的妝奩和用紅錦遮蓋起來的明鏡,青霞忽然笑了,因為她想起了「對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這句話。于是,她悄悄掀掉明鏡上的紅錦蓋,看了看鏡中的自己那張憔悴而仍標致的容貌,又將紅錦蓋在明鏡上。

青霞又順手打開鏤刻著吉祥鳥獸花案的實木窗戶,立時,僵硬的寒冷攜帶著雪的味道,勢不可擋地撲撞進來。青霞猛地打了個寒戰,忽然想到了在羅帳里沉睡的丈夫,立即關閉窗戶,可就在她關窗戶的一瞬間,似乎看到了淑女正站在寬闊院子里,不知所措地東張西望。

青霞吃了一驚︰這丫頭,冰天寒地的,起麼這早,一個人孤孤獨獨地站在院子里做什麼?

于是,青霞好奇地又將紅漆木窗閃開了個縫隙,透過窗縫,側頭向外張望,只見晨曦的寒冷中,穿著紅底黃碎花棉襖棉褲的淑女,撞破彌漫繚繞的晨霧,正滿面喜盈地走向一個十五六歲模樣的女孩,並隨口問道︰「哎,你要做飯嗎?怎麼從那兒出來了?」

那個被淑女問話的女孩子,體態豐盈,五官飽滿,穿著嶄新的蔥綠棉襖棉褲,雙手端著一個精致的黃色闊口罐,一路快步走著,像是正從什麼地方出來,穿過空闊的院子,朝東邊的院子奔走。忽听見淑女主動與她搭訕,先是一怔,隨即也貌似很喜歡地站在了原地,被寒冷的晨霧簇擁著,靜等著淑女一步一步走近她。

青霞輕輕地將閃開的窗縫關嚴實,並隨手掛上搭鼻,心里卻暗笑︰這個瘋淑女,到哪都不怯生。

淑女並不知道青霞已看到了自己。只見她像個主人似地走到那女孩面前。居高臨下地問︰「你叫什麼?」

「春草。你呢?」女孩子毫不怯場。也直視著淑女問。

「哦。我叫淑女。你屬什麼地?」對于女孩地直視。淑女立時感到自己犀利地目光變弱了許多。她心中驚詫。這深宅厚院地小女佣。又沒有走南闖北地見過大世面。她怎麼敢用這樣地眼光。看我這個見過大世面地淑女。

叫春草地女孩也用主人看陌生人地眼光。毫不畏懼地看著淑女。問︰「屬狗。你呢。你屬什麼地?」

「哎呀。我也屬狗。咱倆一般大地。」淑女看著春草那因飽滿結實而被凍紅地臉蛋。

「咱倆一般大?不會吧?可你看起來好小喲。怎麼長這麼矮?是你們東家和太太不讓你們下人吃飽飯嗎?」

春草的話,立時讓淑女火冒三丈,並怒形于色地瞪著春草,沒好氣的說︰「你才沒吃飽呢,什麼東家太太,我們那稱老爺和夫人,只有土包子們才稱東家太太呢。」

對于淑女突然的不高興,春草自內心的莫明其妙,便陪著小心,仍不失坦直和好奇地問︰「哦?那你們在你們老爺和夫人那里,平時都什麼飲食?我們這里,頓頓都是雞鴨魚肉,猴頭燕窩的。」

對于春草來說,天地之間所有人家的飲食,都不低她少東家的。因為,在她眼里,除了皇帝,劉氏族是天下最有錢的了。而面前這個叫淑女的女孩,卻隨著她家小姐被陪送到這里的劉氏族,這是她幾世修來的福份,她應該感到無限榮幸和自豪,她應該歡天喜地,她應該懷著敬畏天地的心情站在這里,可她為什麼會突然憤怒呢?這才剛剛起床,又沒有人惹著她。

但淑女的心里卻不這樣認為,因為她從記事起,就跟著父親走南闖北,什麼地方沒去過,什麼豪門沒見過,而這里的劉氏族,只是她見過的其中之一罷了。再說了,自己畢竟是劉氏族少夫人的貼身人,不久的將來,這個深宅大院里的一切內事,將由這里的少夫人——七丫小姐過問或撐控;而你這個春草,算哪棵蔥,端著一個說是盆又不像盆,說是罐又不是罐的東西,大不了就是個在廚房做飯的,怎麼可以用這樣的口氣跟本姑娘說話。

于是,淑女將頭高高仰起,「撲哧」一聲冷笑,沒好氣地說︰「是嗎?你們還在吃那些雞鴨魚肉和猴頭燕窩呀,我們那兒早就不吃這些飯肴了,因為我們家老爺和夫人早吃厭了,一看見雞鴨魚肉和猴頭燕窩就惡心,想噦。」

淑女說著,故意裝成要嘔吐的樣子。

春草大為驚詫︰吃厭雞鴨魚肉不稀奇,但猴頭燕窩怎麼會吃厭的?可她也不明白,不吃雞鴨魚肉和猴頭燕窩了,那每天的餐桌上還能擺放什麼呢?但她並不知道是淑女在涮她,仍抱著強烈的好奇心,打破沙鍋問(紋)到底︰「是嗎?那你們那兒平時的一日三餐,都吃什麼呀,啊?快告訴我吧淑女。」

「吃什麼?」一時,淑女也說不出來。

吃什麼呢?她只是搶白春草,沒想到春草倒認真起來,倒弄得淑女不無話可說了。便在心里暗思︰這雞鴨魚肉是人人皆知的美味佳肴,可猴頭燕窩是什麼東西?那猴子的頭能吃嗎?那屋檐下的燕窩能吃嗎?這富貴人家,除了春草所說的那些飯菜還能吃什麼呢?還有什麼飯比雞鴨魚肉和猴頭燕窩更好更稀奇的好飯菜呢?立時,淑女的腦子里是千思萬想,千拽百擰,搜刮枯腸。既不想讓面前的春草知道自己以前是風里來雨去,走村串戶的賣藝人,又實在不想讓春草給質問的無話可說,那樣豈不失了小姐家的尊嚴。

看起來,這大戶人家的飯也不好吃,一個丫頭都這眼神,那老太太和新姑爺豈不更甚,真不如在雜技班里舒坦,雖說身體辛苦受罪,但心里卻暢快。

一想起雜技班,便想起在雜技班里的一幕幕,突然靈光一閃,便想出了幾道稀奇而古怪的菜肴。立時,淑女興奮的呼吸急促,心想︰你個春草,你有稀奇古怪的猴頭燕窩,我給你弄出來幾個更仙的美味菜肴。

于是,淑女臉上又蕩漾著自信、神秘和不可侵凌的無知氣勢,用睥睨天下的眼神看著春草,故意慢條斯理地說,「唉,我們家老爺和夫人還能吃什麼呢?天天就吃些什麼滿漢全席呀,孔雀全宴呀,天鵝全宴呀,梅花鹿全宴呀,紅燒果子狸呀,佛跳牆呀,楊妃乳呀,西施舌呀,反正等等吧,天天都吃這些……」

其實,這些菜肴,淑女連見過也沒見過,更別說吃了,她之所以能一口氣說出這些稀奇古怪的菜名,都是她在雜技班里听那些大人們講故事時听說的,她怎麼也沒想到在這里竟派上用場了。于是,淑女心里止不住暗喜,心說︰哼!德行,看你以後還敢在本姑娘跟前,炫耀你東家吃的飯菜都是什麼雞鴨魚肉和猴頭燕窩了。

春草早已驚詫的瞪大了眼,因為淑女說的這些稀奇古怪的菜肴,別說吃了,別說目睹了,有幾道菜的名字她連听說都沒有听說過。

鮮艷冰冷的紅日,披煙著紗,騰騰然,壯觀肅穆地升出地平面。晨煙漫繞之中,朝霞染成的劉家大院,已完全蘇醒了。霞光晨霧中,嘈雜的走路聲,清嗓子的咳嗽聲,呼啦啦的汲水聲,低一言高一語的說話聲,混合著天亮人蘇醒的各種聲音,撕碎僵硬凝固的冰冷,在劉家大院的上空回蕩彌漫。一棟棟的房屋上,背面的厚雪,見過了白天的陽光,便僵死了,變成了硬硬的厚冰坨,死死地趴在碧瓦上,越顯得寒冷而陰亮;陽面上,那沒有融化淨的片片殘雪,結網似的瓖嵌在青磚碧瓦上,在朝紅的霞光之中,熠熠生輝的閃著寒光。

而站在窗前的青霞,隔著窗戶,隱隱約約的,幾乎把二人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便忍不住捂嘴偷笑,心說︰按風俗,這大婚的三天頭上,新媳婦必須要親自下廚房,為全家做一頓可口豐盛的全家福飯,一般大戶人家出嫁的閨女,到了婆家的第三天,都讓陪送的老年女佣代勞,我沒有陪送的老年女佣,有淑女這一貧嘴,看起來,到時候就要勞駕她代勞了,呵呵呵。

青霞一想到淑女到時候的難堪和驚呀,便又忍不住想笑。她回頭望了望床帳里的丈夫,趕緊把不小心流出口的笑聲,給輕輕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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