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的黎明,星光黯淡,清冷迷離,沉悶的黑夜還沒有完全消失,渾濃的朝陽還沒有露臉,可劉家大院的門外邊,早已密密麻麻的圍集了好多等著施舍飯粥的尉氏災民。盡管天色昏暗,沙霧彌漫,但卻掩蓋不了他們的面黃肌瘦、骨瘦如柴和迫不及待的饑餓之憂。為了驅逐黎明時的清冷,昏暗之中的饑餓難民們,不住地晃動著,游走著,或幾個人圍蹲在一起,取暖驅冷,偶爾有人張開沙啞著干裂的喉嚨,擠出力氣,表達著免強能吐出來的沙啞之音︰「縣太爺會不會騙我們呀?真的有這樣的人家能為我們開鍋造飯一個月嗎……」
為了一大早就能讓旱災之難民吃到早餐,並能讓所有的難民都有份,青霞在頭天晚上就吩咐眾廚佣,天一蒙亮,必須將救濟災民的早餐準備停當。並且,她把在大門外邊專門施舍之人,用馬車運飯到大門外邊之人,在劉家後宅廚院里專門造飯之人,全部分工布置停當,讓他們第二天各行其事,互不耽誤。
為了防止劉氏族人突然殺出搗亂,青霞在天大亮之時,帶著劉家的護院僕女,隨著拉飯的馬車,擠擠撞撞,一起來到大門之外,擺好桌案,焚香燒紙,帶領護院僕女跪地磕頭,揖拜上天。並且,青霞為了讓劉氏族人知道她這是因為婆婆五七,特為婆婆祈福所為,故意大聲祈禱上天說︰「蒼天在上,厚土在下,因婆婆含恨而去,媳婦青霞特在婆婆五七之時,開鍋造飯,救濟災民,為婆婆祈福,望天地之間的神靈,保佑九泉之下的婆婆,早日忘卻塵世含恨離世之冤仇。升天入位……」
青霞祈禱完畢,率領眾護院僕人站起身,面向擁擠不堪的災民,高聲宣布開始布飯。
只要吃不到嘴里,翹等待的災民們始終都是半信半疑,因為大災之年。數月不雨,田地干裂,水井枯喘,每家每戶都精打細算,驚慌度日,唯恐自家難熬過災年,哪還有善人在這種時期開鍋造飯,救濟窮人呀!盡管縣衙大門外的告示上,紅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可災民們卻總不能百分之百相信是真的。肯定是縣衙為了面子,厭惡災民們塞街充巷的匍跪在縣衙周圍,丑化了縣太爺的官績。才故意施地調虎離山之計,將災們調集別處的。
可當十多口盛飯大缸被緩緩地移下馬車,當看到一笆斗一笆斗的饅頭,齊刷刷地擺放好的時候,當青霞宣布開始布飯的時候,災民們哭了,正洶涌向前擁擠的他們,突然像澎湃地河水一樣靜止不動了。突然,一個骨瘦如柴的年邁婆婆。扯著面黃肌瘦的年幼孫女,淚流滿面地給青霞跪了下來,撲通撲通磕了幾個頭,她祖孫周圍的災民也三三兩兩地跪下來給青霞磕頭,更多的災民跪下來給青霞磕頭,最後,所有的災民都跪了下來……
看到這種場面,青霞也哭了。自己才略盡了一些綿微之力,可尉氏的災民們竟給了她最大的尊重。于是。她揎拳摞袖,親自下手,給災民人遞饅頭,盛米粥。男人一碗米粥,兩上饅頭,女人和小孩一碗米粥,一個饅頭,每人都有份。
災民們見青霞親自下手,與他們盛粥拿饃。也不再擔心自己攤不上份而前擠後擁了。每個人都自自覺覺地排隊等候。
劉家大院里,小馬車源源不斷地向外運拉米粥和饅頭;劉家大門外邊。護院僕人熱火朝天地忙碌著為難民盛粥拿饃。有吃過飯的難民,自動上前,加入到盛粥拿饅之行列,以接替劉家僕人之力。
一個雙目失明地盲藝老人,吃過饅頭喝過粥,用破衣爛袖擦拭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蹲在不遠處的牆角邊,從背上取下二胡,放置在骨瘦地雙腿之上,張開骨瘦的五指,輕輕拉動琴弦,啟動沙啞的喉嚨,邊拉邊唱︰
「天大旱呀,人大難!上天菩薩救濟俺,管俺吃飽香甜飯。管俺吃飽香甜飯呀!菩薩的恩情大如天,永生記住菩薩的姓和名,她的名字叫劉青霞呀,家住在尉氏大橋村……盲老藝人的二胡和唱聲,淒涼悠長,如簧如簫,像是在哭,又像是在訴。听到如此淒惶蒼涼的歌聲,再看看盲老藝人蹲在牆根處的淒慘無助地樣子,很多人都忍不住潸然淚下。青霞也被盲老藝人的哀傷歌聲所震憾,雙眼潮濕,忍不住暗想︰莫說天下大旱大災,即使風調雨順,一個孤零零的盲人,又年老體衰,他將如何平安度過自己的晚年呢?
天空渾迷迷地。刮著不濕不潮地干風。空氣中沒有一點降雨地跡象和味道。但天道無情。人卻有情。青霞借婆婆五七。在大旱大災年開鍋造飯。不知救活了多少因為饑餓而頻臨死亡地難民呀!
而尉氏縣衙地馬知縣。因擔心劉氏族在青霞開鍋造飯之際。欺凌青霞。破壞施舍。讓救濟災民之善事突然中斷。使災民失落于縣衙大門外之告示宣傳。便在青霞開鍋造飯。救濟災民這一天。早早地起床。待眾衙役點過卯之後。率領公差。敲鑼打鼓。鞭炮劉咆。浩浩蕩蕩地進入大橋村。來到劉家大院門外。為青霞敬獻上了準備好地「大慈大悲。功德無量」地金色牌額。臨走地時候。又給青霞留下十多個公差。名譽是維護難民地次序。實際上是防止劉氏族人在這種時候為難青霞。
時至辰時。大街上地災民如蟻。熙熙攘攘。充街塞道。喧嘩擁擠。早已驚動了劉氏族人。當他們弄清楚是怎麼回事時。便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劉憲德家里。七嘴八舌地大罵青霞︰
「這小寡婦可比老寡婦會出風頭……」
「她這不是犯賤嗎。才讓她清靜幾天呀。她耳朵就癢了……」
「這救濟災民地糧食。是她小寡婦屙地還是她小寡婦尿地。還不是我們劉氏祖宗遺留下來地錢。她倒好。拿我們劉氏祖宗遺留下地錢財買好。救濟災民。她小寡婦落好名聲……」
「不能讓她這樣下去。必須治治她……」
「這十二弟不在了,老寡婦不在了,她小寡婦年紀輕輕地,一個外姓人,一下子就佔有了咱劉氏祖宗遺留下的龐大家業,還這麼囂張逞能……」
劉氏族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大罵青霞。忽聞外邊鞭炮齊鳴,鑼鼓開道,便立即停止大罵,紛紛跑出來觀望。當听大街上地行人傳言,是縣太爺給劉氏族送嘉獎匾額時,劉氏族人急忙整冠撢衣,邁步出門,列站劉憲德家的大門口,躬身顏笑。準備迎接縣太爺地到來。可是,約莫等小半個時辰之後,不但沒有等到縣太爺。卻看到馬知縣將嘉獎匾額獻給了青霞,急忙拽住街上的行打詢,當從行人口中得知,馬知縣曲尊躬身來到大橋村,是專門為嘉獎青霞開鍋造飯,救濟災民之壯舉而來。立時,劉氏族人們目瞪口呆︰怎麼回事?這小寡婦出風頭,他縣太爺怎麼會知道,並且。這麼快就親自把嘉獎匾額給送到了她的家門口……
劉氏族人憤怒了,就像青霞奪走了他們的嘉獎匾額一樣憤怒了,就像青霞用他們的銀子救濟窮人一樣憤怒了。立時,他們氣勢洶洶又重又回到劉憲德家里,每個人心中都燒著一把,每個人心中都憋著一肚子氣,如果不盡快泄火泄氣,他們會燒瘋的,會被憋瘋地。一時之間。他們失去了理智︰
「老六,說吧,怎麼干!今天必須收拾那小寡婦,不然的話……」
「這小寡婦可真有能耐呀……」
「還像上次,讓家里的女眷們去,拼著被打也要撕了她……」
「小寡婦出風頭,還不是有錢嗎……」
「老寡婦和十二在的時候,她不顯山不露水的,可現在倒是她的天下了……」
劉憲德不愧是精明。不管劉氏族人如何的怒氣沖天。他始終都沒有失去理智︰「我理解兄長弟弟們的心情,可是。這小寡婦出風頭,那可是經過馬知縣支持的,你們又不是沒看到馬知縣親自將嘉獎匾額送到她手里嗎?如果破壞她出風頭,那不是與馬知縣作對嗎……」
「我們就這樣听之任之,看著我們劉氏祖宗遺留下來地銀子,就這樣白白地被她敗光嗎?」劉輝德不知精明的劉憲德想賣什麼藥,忍不住試探地問。
劉憲德沉默了,閉口不語。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立即思如泉涌地想出高招妙法。就是他本人,也不得不驚嘆青霞的計謀深算,一個年紀輕輕地女流之輩,既出盡了風頭,又前後打理鋪擺的天衣無縫,讓他們劉氏族這群大老爺們都無縫下手。但精明的劉憲德並不把他的黔驢技流露到臉上,仍然是一副高深莫測的運籌帷幄。突然,當他抬頭看到堂上縣掛著祖父遺留下的字畫時,突然有了懲治青霞的絕妙主意。于是,他笑了笑,把懲治青霞的主意說出來,劉氏族里的全笑了。
將近午時,當青霞正吩咐護院,開始布舍午餐時,僕人神色慌張地跑到她面前稟報說︰「太太,六爺帶著好多族里的人來了,正在前庭的大堂里等您呢!」
青霞的心里,咯 一下。心一下子沉到了深淵之中︰族里人在這種時候來做什麼?但考慮到是劉憲德帶人過來,肯是文斗,因為涉及的武斗,他劉德是不會出面的。于是,她穩了穩神,便帶著劉鐵過去了。
還沒等青霞邁進大堂,劉憲德便主動站起身,迎上來幾步說︰「弟妹,我們這幫人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呀,今天過來,有大事懷弟妹商量。」
「別客氣六哥,有事您盡管吩咐。」青霞也禮上往來地與劉憲德客氣起來。
「是這樣,你看我們劉氏族,在尉氏縣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了,可我們祖宗的劉氏故居,卻年久失修,破落不堪,這次來主要是與弟妹商量五門對銀修劉氏故居之事。這我們劉氏族共有五門,而你們這一門,雖是獨枝單傳五代了,可每年從族里的公茂典里分紅利地時候,也是享受的按五分之一紅利,這修故居之事,需銀三萬兩,考虛到弟妹家里厚實些,我們四門各出五千兩,弟妹這里出一萬兩,如何……」
「可以!」沒等劉憲德說完,青霞便爽快地答應了。因為她明白,這是不能拒絕的事。如是以沒錢為借口,那你青霞修祖宗故居沒錢,怎麼開鍋造飯,救濟那麼多素不相識的人就有錢了。但是,青霞不但答應了多出五千銀子,還滿面春風地說,「我不但同意多出五千兩銀子,而且,我還準備把西園子捐出來,修建年老院,讓劉氏族里那些年老依的老人,尉氏附近一些殘跡無助的老人住進去,安享晚年,衣食開支有我青霞一人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