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三十一年,即5年。
初春的北京,正下著細細密密、淅淅瀝瀝的小雨。偶被絲絲縷縷的斜風一扶持,冰清玉潔的小雨便像喝醉了酒似的精靈,亂了應有的芳步。
宣武門外達智橋路北的嵩雲堂里,那些青磚碧瓦、回廊漫延、明窗掩映的亭台樓閣,正沐浴在淅淅瀝瀝的春雨中,像洗凝脂的尊貴典雅之少婦、像洗凝脂的秀美俊絕倫之少女,顯得越婷婷玉立,風姿綽約了。
這個幽雅秀麗、樓台房閣甚多的嵩雲堂,是袁世凱的祖父——道光年間的河南省顯官,袁甲三創修的,內擅亭台山水之勝,當時為河南同鄉京官平日宴集之所,也是北京一個名勝之地。因為里面的房屋甚多,並有一座上下兩層、構造宏美的大戲樓,所以,不論河南省人或其它省份的人,若遇有喜慶大事,經常借用這個建築宏偉壯觀,亭台秀美,湖水清澈見底的嵩雲堂擺演堂戲。
青霞大婚的第二年夏初,跟隨丈夫劉耀德,到北京巡視店鋪時,讓青霞終身難忘的——康有為和梁啟帶領一千三百多名舉人的演講,就是在這個風景秀麗的嵩雲堂進行的。
而今天,河南京官又一次聚會于嵩雲堂,是商議興辦豫學堂的。之所以要興辦豫學堂,是因為當今政府停止了科舉,仿效一些先進國家的辦學體制,號召全國各省興辦新式學堂。北京乃中國的經濟、文化、政治的核心,必須在興辦學堂,倡導新風上開全國風氣之先。
政府雖然出資開創了著名的京師大學堂,武學堂,譯學館、冑學堂等幾個規模宏大的高等學府。但因為種種條件限制,一般學子是不能進去的。于是,各省京曹官為了培養自己的子弟,便招集自己省份的在京官員,集資興辦自己省份的學堂。
山東集資興辦了齊魯學堂。湖南在京官員集資興辦了湘學堂,四川在京官員集資興辦了蜀學堂,福建省在京官員集資興辦了閩學堂,廣東省在京興辦了粵學堂,江蘇在京官員集資興辦了江蘇學堂等等,各省在京官員紛紛仿效。興辦自己省地在京學堂,招收自己家鄉的子弟入學,接受教育。
河南省在京官員也不肯落後,以高官總督袁世凱為的河南京官,正聚集在嵩雲堂,情緒激動地商議著在京興辦豫學堂之事。此時此刻,做為翰林院編修的馬吉樟,積極配合袁世凱主持的此次集資之聚會。
袁世凱,字慰庭,號容庵。河南項城人,現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此次商議集資興建豫學堂之事,一經袁世凱提出。河南在京的大大小小官員紛紛響應,個個興高采烈,甚至有人鼓掌或舉雙手積極贊成。
商議地結果決定,袁世凱將嵩雲堂捐出來改制成學校,這樣,豫學堂的地址和校舍便有現成的房屋了。但是,嵩雲堂雖說房屋林立櫛比,樓榭碧瓦,亭台山水。若改制成學校,容納繁多的學子和教務雜工,房屋畢竟有限,怎麼也不夠用。
河南京官們最後商定。于嵩雲堂向東購制一方土地。建造四座高房作為教室。儀器室。閱覽室和教員住室。于嵩雲堂之西南角購土地一方。建造兩座新式地學生宿舍。再添設一個大型地新式廁所和一個大型地新式澡塘。再于嵩雲堂後邊西河沿緊臨鐵路之處購制一方土地作為操場。
袁世凱雖說把嵩雲堂捐出做為豫學堂。可一下子購買這麼地土地。建造添置這麼多地房屋和器械等物件。是需要大量銀兩地。這總不能再讓袁世凱一人所出吧。于是。河南眾京官便紛紛捐款︰
袁世凱雖然已將祖上建造地嵩雲堂貢獻出來作為學校。在捐銀上。仍爭先恐後︰「我袁某捐獻一萬兩白銀。」
「我張某捐獻五千兩白銀。作為建校之費用。」河南官員張劭予。聲高音洪。緊跟著袁世凱積極捐銀。
「我馬某也捐獻一萬兩白銀。」馬吉樟深知自己手中並無存下幾個錢。但因辦學心切。不願落後于他人。也月兌口而出說出一萬兩白銀地數額。
「我捐五百兩白銀!」
「我也捐白銀五百兩!」
「我捐白銀一千兩!」
「我捐三百兩!」
「我捐五百兩!」
外面細雨斜斜,房閣內卻熱情高漲。河南眾京官因辦學心切,正盡力而為,紛紛捐款。
是夜,馬吉樟回到府邸,因擔心捐銀之事,見到妻子便迫不及待地問︰「家里總共有多少銀兩?」
「不足三千兩,怎麼,急著用銀子嗎?」妻子望著馬吉樟著急地樣子,不無擔心地問。
「哎呀!這麼點銀子,相差一萬兩相差遙遙,這可如何是好!」馬吉樟知道了家中只有三千兩余銀,更加著急。
「出什麼事了?要一萬兩銀子做何用呀!」妻子看到丈夫著急的樣子,開始驚恐起來。
「哦,你不要擔心,是河南京官要興辦豫學堂,袁總督把祖上留下來的嵩雲堂都貢獻出來了,但因房舍不夠,再加上要添置儀器等物件,其他豫省京官爭先恐後地紛紛捐銀上,我當時因辦學心切,也報了一萬兩的數額。」
「原來如此呀!」妻子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這可如何是好啊!我已當著河南眾京官上報了一萬兩的數目了!總不至于再悔改吧!有的京官可當場都把銀票都拿出來了!」馬吉樟憂心如焚,焦急萬分,初春女敕寒的夜晚,他額頭竟有細細密密的汗跡。
「不如求助于七妹吧,她乃中原富,一萬兩白銀對于七妹來說,乃撥一根汗毛而已。」妻子提醒馬吉樟。
「哦,太好了!」吉樟如夢初醒,猛拍額頭,已是中年人的他竟似個孩子一樣大呼小叫。「哎呀!賢妻提醒地是呀,我怎麼把那個中原富的小七丫給忘了呀。」
吉樟直奔書房,提筆展紙,潑墨揮毫︰
吾妹七丫
因大清政府停止科舉,各省紛紛創辦新式學堂,意在栽培自省子弟。想我豫省。處中原之月復地,文化自古領先,在創辦豫省學堂之事上,豈能落于他省之後。河南省眾京官辦學心切,紛紛捐款資助,你一萬兩白銀,我八千兩白銀,袁總督在把嵩雲堂貢獻出來作為學校的同時,仍捐白銀一萬兩。二哥我作為翰林編修。作為河南京官,豈能落人之後,便也報上白銀萬兩。怎奈二哥我雖為朝中京官,卻積蓄甚微,離所捐數額相差甚遙,故憂心如焚,寢食不安。二哥我再三思慮,想小妹乃河南富戶,希望小妹解救二哥之憂焚,捐銀資助建豫學堂,永利豫省之子孫學業……。
青霞閱讀二哥吉樟的信時。是在一個紅日初生的早晨,她靜靜地坐在書案前,展開二哥寄給她的信紙,就像突然看到二哥真人一樣,激動不已。她細細地品讀著二哥地信,不覺眉頭舒展,竟露出了少女才有的羞羞竊笑。
盡管建築賈魯河青石大橋已用去了數萬兩銀子,讀罷二哥的信後,青霞仍然不假思索地揮筆潑墨。給二哥回了一封既俏皮而又情真意切地信︰
二哥,你難道忘了七丫曾說過的「時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團圓照滿天」了嗎?你難道忘了我可是「能扶社稷,能救生靈」的七丫了嗎?二哥別再憂焚心焦了,我七丫普救天下之生靈,二哥當然也是七丫地生靈喲,七丫豈有不救之理?現資助三萬兩白銀,做為七丫資助健豫學堂之費用,以盡我這個河南人之簿力。另付一萬兩白銀作為二哥的捐獻費用……。
青霞邊執筆。邊忍俊不禁地笑著,她的縴縴玉手。筆走龍蛇一般的在雪白的紙上游走滑行,揮動個不停地給她的二哥馬吉樟寫完了回信。
濃濃地晨光,從鏤刻有各種花紋圖案地木窗格的玻璃上透進來,攀爬在青霞地信紙上,順著她的玉手,無聲地向她的身體上游移。
青霞把信和銀票寄出後,京城里地馬吉樟仍是一臉的焦慮,他郁郁地邁出書房,徘徊在春光明媚里書院里,像是正迫切地盼望著什麼,用手遮成天棚兒,仰頭張望著晴朗的天空。
純淨的天幕上,是一片歡快的藍,棉花絮一樣的白雲,悠悠閑閑的飄浮著。熱情的陽光,在空中灑著若隱若現的金線。
馬吉樟地雙眼被刺耀得酸勞,他無奈地收回疲勞的目光,迷茫地望著眼前。鳥兒正啁啾地鳴叫在翠枝女敕葉之中,碧綠的女敕草,散著酥酥的芳香,多麼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呀。
置身于這樣妙不言的盛景里,吉樟的心情仍然郁悶惆悵,為湊不到一萬兩白銀而悶悶不樂。
七丫小妹還沒有回信,別人的銀票已6續到位,可自己……這可怎麼辦呢?唉,怪誰呢,直隸總督的袁世凱大人才捐銀一萬兩,法部侍郎地張劭予大人,才捐白銀五千兩,其余的河南京官可多的是,比自己官大的也多的是,他們最多才捐八千兩白銀,少的還有捐一千兩、五百兩的,而自己當時激動,竟自不量力,也月兌口報了一萬兩。
唉!馬吉樟踱步到枝繁葉女敕、鳥鳴啁啾的樹陰下,若有所思地站著,開始後悔自己的一時沖動。若手里確有一萬兩現銀,捐一萬兩也委實不多,可自己根本就沒有那麼多銀子,若為這事伸手向身邊地同僚和朋友借,豈不讓人嘲笑。
七丫妹妹雖說是河南富,可怎麼遲遲不見回信呢?
唉!畢竟家家有本難念地經,再說了,家大業大應酬多,妹妹乃孤寡之人,做為女流之輩的她,支撐著遍及全國地生意,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了,最近又傳來尉氏知縣上報給豫省關于七丫捐巨資築建當地路橋之事,做哥哥的不能幫助于她,竟還向她求助借錢。
一時,馬吉樟的心里,悔疚向妹妹借錢求助了。
馬吉樟正在煩惱後悔,僕人突然一路小跑地向他稟報︰「馬大人,尉氏來信了,還有銀票,夫人讓您過去。」
「哦?」僕人的一聲稟報,如一股急的清風,讓馬吉樟內心的郁悶雲消煙散。
馬吉樟披著明媚,迎著暖風,踏著一路的春光,奔到前庭,瞥了一眼案子上的銀票,如饑似渴地讀著妹妹的來信。
「呵呵呵!」馬吉樟邊讀邊笑,「還是俏皮的小七丫,統管著遍及全國的生意,可兒時的性情,竟一點也沒改變呀,呵呵呵。」
三萬兩白銀,這可是一筆巨額呀。馬吉樟怎麼也沒想到,妹妹竟捐了這麼多銀兩,高興得手舞足蹈,驅車直奔嵩雲堂——現名為豫學堂,把四萬兩銀票交到豫學堂名譽督辦——袁世凱的面前,說明了其中三萬兩銀票,是妹妹青霞所捐助的之後。在場的所有人,立時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