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給了我一天來收拾行禮,沈荃?從凌蘭那里听說就過來了。
我們都覺得現在出去住也是好事,至少不用面對林墨研隨時扔過來的陷阱與麻煩。
方寒衣替我在外面找了個房子,獨門小院兒,甚為清淨。不過我最感激的,是他去找了沈夫人,給凌蘭贖了身,如今凌蘭亦是自由身了,凌蘭跪在地上哭著感激方寒衣,方寒衣搖搖頭扶起她,讓凌蘭和我兩個人好好過活。
我去和沈夫人拜別,她淡淡的點點頭,沒睜眼。
雪姨撫著我手道,一切等少爺回來再做定奪。
我笑笑,其實這樣不錯。
于是,凌蘭和我,簡單的兩個包裹,就上了馬車,直奔我們的新家而去,從沈府出來後,我長出口氣,覺得爽朗一片,心曠神怡。那里有說不出的壓抑。
新家在洛陽城東,我問方寒衣房租怎麼個交法,方寒衣溫和道,這是他的房子,以前曾經住過,現在換了,一直空著,我住在這里,正好添些人氣,每天收拾收拾,干干淨淨的,就是房租了。
凌蘭道,「方公子,我還可以幫你熬藥,磨藥,除了上山采藥,都成!」
方寒衣笑道,「我替你贖身,可不是在給自己找小藥童。」
「不錯,」我佯裝嚴肅道,「你以為大夫是人人可以干的嗎?」
方寒衣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蘇姑娘好生伶俐,以往方某多有唐突,在此和你賠不是了。」
我盈盈拜倒道,「方公子言重,蘇青嫣瓜田納鞋,李下整冠,是自己的不是。」
言罷,我們相視一笑。
新家正房一間,廂房兩間,我和凌蘭一人一間,還有個客房,靠東邊種了幾排竹子,有風時竹葉婆娑作響,竹下是個石桌子,上面刻著楚河漢界,幾個石墩。院中地上鋪的石子,前番的人打掃的好,艷陽下晶瑩剔透,如夢似幻,竟是美的驚人。我彎腰細看,不像一般的鵝卵石,想來方寒衣對這個曾住的地方也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的。
沒過多久,他便告辭了。
凌蘭格外的興奮,她說從此以後我們有了自己的家,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了。
我陪她說了會兒話,商量商量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一起把午飯做了,兩菜一湯,許是上午折騰的累了,狼吞虎咽風卷殘雲,吃了之後,凌蘭困倦便自己睡去了。
我回自己屋,關好門窗,從包裹中拿出了那支簪子,沈行謹慎的把這個簪子藏在自己屋內的暗格處,必然有其原因。銀制的簪身,頭兒上是顆珍珠,圓潤柔和,美則美矣,卻也談不上如何珍貴。我撫模幾下,覺出蹊蹺之處,這簪身過粗,內可藏物,于是便仔細觀看,擰了擰那顆珍珠,「啪」的一聲,底下有了個小孔,我拔下自己頭上那根縴細的簪子,往里面捅了幾下,一個小小的紙卷露了出來。
我心跳如雷,手心汗津津的,把小紙卷展開來,內容不多,我卻錯愕不已。
簡單的說,紙上的內容並未透露誰是凶手,甚至不妨說這是封情書,是沈行寫給芳浣的,時間大概是芳浣消失之後。
篇幅不長,交代了來龍去脈。
原來,沈行同芳浣竟是一對有情人。而後,沈行離開洛陽赴京趕考,芳浣等他回來成親。沒想到家里破敗的那麼快,又值沈老爺上門提親,家中做主,便把她嫁入沈家。沈行考中歸來,興致沖沖,心上人竟然成了表兄的妾室。
那看起來溫文儒雅的沈總管居然至情至性至此,拋棄功名,對所有人說未考中,留在沈家作主管,十年不娶,只為能和心上人朝夕相對。
而芳浣那般冷傲孤高的性情,略略的譏誚,大概也是因為此。哪個女子不願和自己的情郎廝守終身,哪個女子願意自己的情郎望著自己和別的男人成雙成對?
朝夕相對,又咫尺天涯,情深似海,只能心碎。
芳浣失蹤那日,沈行看起來平淡無波,我雙手顫抖,而那時,以及之後,他到底心頭是如何的悲慟?我忍不住後悔,那時為何將他拒之門外,為了所謂的自己的安全,竟不能讓他得以傾訴一二。
紙上所書雖未提及此事,盡皆是抒著傷痛,只是,沈行是知道凶手的大概身份的。我直覺的這麼以為。
我細細的撫模那簪子,是當初,沈行上京趕考時,芳浣送與他的,當時里面想必藏的是小女兒密密麻麻的心事,如今,是哀慟的悼念之書。
那麼,我思忖道,芳浣是現了什麼,而後被凶手滅口,芳浣現的內容,必然告訴過她真正的愛人了,因此沈行不免于難。
沈行是可以不死的,而他心中卻想為自己的愛人復仇,不可避免的,也就把自己透露給了凶手。
不是沒有愛的,只是愛太深太執著,怕旁的人知道自己一腔心事,只能隱藏開去,于是情到濃處漸轉淡。這樣的愛該是真正的了,無關他人,默默付出,隱忍至極。
我再次覺得自己的淺薄無知,素來自詡看倦男女,唯愛字其實冥頑不通。原來有那麼大的世界被我拒之門外,從未察覺,如芳浣輾轉的心碎,如沈行溫柔的憂傷。
原來愛真的很神秘,也真的很強悍。
孱弱如蒲草,卻春風吹又生。
不分高低,不在乎貧賤,不懼怕烏雲壓頂,縴細而堅韌。
沒有愛的眼楮與心靈,注定殘缺。
我將那封信小心翼翼的疊好,又裝入簪內,他日如有機會,能將此祭拜于他二人,也算是償還個心願,並感謝他們于我的恩惠,他們告訴了我,愛不是佔有與狠辣,是與付出與犧牲,不是爆與表白,是恆久與沉默。
而我不明白的是,為何沈行不對所有人指正出來凶手到底是誰,就算凶手是沈家最高的統治者的沈老爺,沈遠客,沈行也大可說出。他不說出凶手身份的原因又到底是什麼?
「姐姐,」凌蘭敲門道,「醒了嗎?」
我趕忙把簪子和那封信收拾好,不欲凌蘭知道,知道的人,不過是多了一分危險罷了。
「我沒睡,」我喊道,「進來吧。」
凌蘭端著茶進來,笑道,「你怎麼也不睡睡,大中午的,不累麼?」
我搖頭笑道,「大概是覺得自己自由了,反而精神的很。」
「姐姐,」凌蘭道,「我們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回沈府了?」
我問道,「為什麼這麼問?你不想回去,當然可以一輩子都不去。」
凌蘭嘆口氣道,「其實我在沈府里面沒什麼快樂的時候,總是被人欺負,而且,」她頓了頓,「三姨太和沈總管失蹤,我也挺怕的,大家平時都好像對那些流言蜚語不當回事,其實誰都往心里去了。」
我拍拍她手道,「傻丫頭,這不是出來了嗎。」
凌蘭笑道,「是啊,出來真好,不說別的,姐姐你也不用擔心少夫人總是找你麻煩了。這回呀,她雖然是陷害你把你趕了出來,我覺得還求之不得呢。」
「傻丫頭,」我笑道,「我原本留在那兒也是有些原因的,要不你覺得我喜歡?算了不說這個了。」我見她要問,便提前終止了這個話題。
可是凌蘭卻不放過我,又道,「姐姐,其實那天凌心過來,你真該等等我,到時候如果我給你作證,看她還怎麼胡說八道的。「
我搖頭道,「就算你作證也不會改變什麼的,凌蘭,少夫人和你,誰說話的分量重?少夫人一口咬定的事情,你就算再正確也沒有用。沈老爺又不傻,他根本不需要查清楚這樣的事情,順水推舟的,讓少夫人高興,就成了。」
「真是沒有天理了。」凌蘭嘟囔道。
「別瞎說,」我笑道,「你看看讓你出來你還覺得沒有天理了,難道你想留在沈府里?」
凌蘭也笑了,道,「我是給氣糊涂了。」
「就是,」我道,「既然咱們結果這麼高興,就值得了,何必管那麼多雜七雜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