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沈府半月,失蹤、消失、殘、流言,那些濃重的陰雲漸漸從我們生活中移開,我和凌蘭像一對幸福的姐妹,相依為命,又簡單快樂。我們腌制小菜,收拾庭院,種各自喜歡的花草,未來像夏天一般生機勃勃。
方寒衣三兩天就來一次,我知他心意,是為了保護我們,然而已出沈府,不再是林墨研的眼中釘肉中刺,我和凌蘭實在是好的很。便同方寒衣私下道,不必時常往我們這里來,以免耽擱他的正事。方寒衣起初笑而不語,後來道,開始是為了我們的安全,後來卻是迷上了我和凌蘭這里熱氣騰騰的飯菜,比每個酒樓都要美味百倍。
我亦笑,若不嫌棄,便來我們這里入伙好了,正好抵過房租。
掐指一算,距離沈遠客回來,還有有半個多月。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他的歸來,我有些惴惴。
他走的時候,我在沈府,那天清晨我送他一對牡丹鴛鴦枕,閉上眼楮,還能聞的到他衣服上的露水味,混著草木和微微的汗水,清新踏實;他歸的時候,我已在府外,中間種種,他是否會听我的解釋,還是歸家之後,听了沈老爺以及妻子的一番說辭之後,就再也不理會我?
說到底,我又算什麼呢?
一個莫名其妙的被他帶回家的女人,並無曖昧。
經歷若干怪事,亦無結果。
從此以後,永不見面想到這里我心頭忍不住薄薄一疼,像極沈遠客的目光,刀片般輕旋,分不清是涼是痛。
我們無名份︰夫妻,親人,朋友,哪個都不是。我沒有去找他的理由,不該思念,不牢掛心,不必相見。
一時間,心似懸空,不上不下,充滿永別的寂寥。
那個寡言的男人竟然在我心里有這樣大的影響,實在出想象。
他有什麼優點呢?冷淡,倨傲,疏遠,仿佛是個移動的軀殼,如果誰和我說沈遠客其實是個被術法控制的稻草傀儡,說不定我都會信。他還懷疑我是凶手,會厭惡的讓我斟酌自己的份量,不要惹是生非。我從沈府被驅逐出來,他是否反而會松口氣,這個「晦氣」的女人終于走了?
林墨研到底愛上他哪一點?那樣死心塌地如痴如狂。
或者……我心一軟,便是因為他眉頭的那一點點落寞吧,仿佛找不到家的孩子,讓女人身不由己的惦記。
想他偶爾的展顏,想他專注的撫琴,想他寬廣的胸膛,想他初遇時他的狂傲不羈,想他隨口說的,從此以後除了你爹,世界上還有個人認為你是最好的女人。
那個人,不存心的,就讓人沉落。
他的世界那樣寬廣,給我翅膀都追不上。我從不知他的理想,他的抱負,他的痛楚,他的責任,亦不問。
他冷,我淡,難有交集。
我們的緣分,在我從沈家出來,就「啪」的斷了。
那還想他做什麼呢?我有些悵悵,那是個和我沒有瓜葛的男人。
朝陽下,院子里的鵝卵石璀璨若夢,絲絲縷縷的陽光纏綿悱惻的移動。
凌蘭在給花澆水,我伸了個懶腰,平靜的生活溫馨恬淡。
凌蘭仿佛注意到什麼,慢慢站直身體,道,「姐姐,你听到沒有,好像很多人的腳步聲。」
我側耳傾听,由遠及近,有人跑過來,聲音越來越大。
「 」的一聲響,我們的門被一下子推開。
我一怔,門口站著的那個人我認識,是陳縣丞。
他神色嚴峻,不苟言笑,不像當初問詢那般的和顏悅色慈眉善目。
「蘇青嫣?」他問道。
我不明所以,走上前去,屈膝行禮,道,「正是民女。」
陳縣丞喝道,「抓起來。」
說著,兩位身穿皂色官服的衙役走上前,為我戴上枷。
「你們在做什麼?放開我家小姐!」凌蘭尖叫著沖過來,卻被衙役攔住,「她犯了什麼錯,你們憑什麼抓她?」
我顧不得手腕生疼,沉聲道,「敢問大人,民女何錯之有?勞您如此陣勢前來捉拿。」
陳縣丞道,「有人狀告你謀殺,且人證物證確鑿。」
我愕然。
「胡說八道!」凌蘭急道,「我和姐姐日日在此,我們朝夕相處,她出去的時候都少,她有時間去殺誰?」
我問道,「大人,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誰死了?民女來到洛陽尚不久,從沈府出來也不多日,認識的人沒幾個,怎麼會有人告我殺人?我能殺誰?」
陳縣丞答道,「就是沈府之人告你,殺了沈府的丫頭凌心。」
凌心死了。
我和凌蘭呆住了,全場鴉雀無聲。
凌心死了,我心里微微的抖,她難道真的死了。
「你難道還要說你不知情嗎?」陳縣丞盯著我的手厲聲道,「你的手一直在哆嗦。」
不錯,我抖若篩糠,甚至難以直立。
「凌心真的死了?」我問道,「難道和三姨太他們一樣……」
陳縣丞道,「你一把將刀**她胸口,怎能不死?何必把凌心的死和姚芳浣與沈行的案件掛鉤?分明是兩樁案件。」
我搖搖晃晃的跌倒在地。
「姐姐!」凌蘭趁衙役看我的時候,從他們的縫隙鑽進來,蹲到地上抓著我的胳膊,喊道,「你有沒有事?」
我搖搖頭,渾身無力。
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凌心之死,我難逃干系。
那日,當著林墨研,沈老爺,以及沈府若干的下人,我口口聲聲說是凌心要我去的沈行之屋,那點我沒說錯,但是我說凌心知道了芳浣和沈行失蹤的線索要告訴我,卻是捏造。
不錯,我是故意的,涉及到消失一事,那些听到了消息的下人們會紛紛向外傳,謠言不日必將如火如荼。
凶手自然也听的到。
他殺了沈總管,因為沈總管透露了他的些許秘密。而如果凌心知道一些線索的話……
陳縣丞看了看我,道,「帶她回縣衙。」
我跌跌撞撞的站起身來,閉上眼楮,深呼吸,以平息自己劇烈的心跳︰
「大人,到底是何人告我?」
「也罷,」他冷冷道,「和你說也不妨。」
陳縣丞短短幾句交代了來龍去脈,昨天晚上,凌心和往常一樣,去廚房給林墨研拿點心,去了很久還未回,林墨研等的不耐煩,出去尋找,看見凌心倒在不遠處的血泊中,她急忙過去,凌心斷氣之前,只來得及說了一個名字,蘇青嫣。
沈老爺和少夫人作證,你和凌心有齟齬,怨恨深刻,又因她被驅逐出府,此乃為動機。
沈府的道路蜿蜒復雜,不熟路徑,誰能那般作案?此乃為條件。
如此證據,算鐵證如山否?
陳縣丞問我,我竟一時啞了。
凌心被何人殺我不知曉,她臨死前是否說了我的名字,我問林墨研,又能問出個什麼所以然?
我緊緊閉著雙眼,不讓眼淚掉出來,若她真的說我名字,我也能理解。
凌心不知任何線索,卻為這個被人殺害,恨我是當然,我至少也算半個凶手。
凌心的一顰一笑在我腦海中閃現,她年輕美貌,搖曳生姿,卻來不及綻放就枯萎凋謝。
我那時,為什麼要那麼說呢?言語真的是可以殺人的啊。凌心不過是個年輕不懂事的少女而已,我為何同她當真?她恨我騙我,我便回敬,我又哪有半點清白?
我張著嘴, 的說不出話。
有一條鮮活的生命消逝了。
在血泊中,她該詛咒我。
「走!」陳縣丞一聲斷喝,眾衙役推推搡搡的就往門口走去。
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陳縣丞前日調查芳浣與沈行失蹤一案,雖未有功,但看得出謹慎穩妥,心細如,為何今日凌心之死,他卻僅憑林墨研一面之詞就將我帶走,毫不遲疑?
再者,我腳下站定,逐漸恢復神智,我那日那般說凌心,目的並非讓凶手殺她︰不過一個小小的丫頭,如何知道線索?凶手在沈府蟄伏至少五年,怎麼會那麼莽撞,須知多殺一人,自己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險。
我打算的,不過是讓闔府的人對凌心心生距離與懼意,被所有人冷落孤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