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夢寒 第十六章 師叔(上)

作者 ︰ 白蘭蒂

門口的男人不足三十歲,高大挺拔,一身洗的白的藍色長衫,松松垮垮,就腰上隨意的系一根麻繩,烏黑油亮的長也不盤上,好像剛洗完澡一般,用根白色的細綢帶系了下。

額前有垂下,擋住一只眼楮,剩下的那只細長細長的,像女人一樣嫵媚,鼻梁很高很挺,唇微厚。他懶洋洋的走進來,大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翹著二郎腿,托著腮,側頭看我。

煙視媚行,勾魂攝魄。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傳說中的眼神,卻是在一個男人身上。

我不說話。

他看了我半晌,眼神清澈如嬰孩,又讓人琢磨不透,「蘇姑娘,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他說話顯得那麼真誠,以致讓人懷疑他嘴角那抹淡淡的譏諷是自己的錯覺。

我道,「公子大名,我卻並不知曉。」

他一本正經,抑揚頓挫道,「愚兄復姓慕容,單名一個澈字。」

我點頭道,「慕容公子,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他哈哈大笑,「蘇姑娘你捧我。」

「你捧我,我捧你,禮尚往來耳。」我微笑道,慕容澈來者不善,像團模不著頭腦的霧,讓我有種微妙的懼意。

「哎,蘇姑娘,你猜我是什麼人?」慕容澈一臉興致盎然的問我。

「陳大人說我是危險分子,乃出自公子所受機宜,」我道,「如此神機妙算,總不能是個捕頭吧?」

「不是不是,」慕容澈搖頭道,「你繼續猜。」

鬼才想和他玩這個猜謎游戲,我笑道,「慕容公子,我不會相面。」

「那麼蘇姑娘,「慕容澈嚴肅道,「我可否問你個問題?」

這個人翻臉真的比翻書快的多。

「公子請問。」

「蘇姑娘,」慕容澈淡淡道,「你是人嗎?」

我一呆,這是什麼?

他微微皺眉,好像這是全天下最認真的問題,一臉虔誠的等我答案。

見我不答,他後背挺直,身體前傾,又用那種听起來很誠懇,誠懇的過度的語氣道,「蘇姑娘,我可沒有罵人的意思,你到底是人,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我轉頭對陳縣丞道,「大人,這是三堂會審還是什麼?如果沒有別的事,送我去牢房可好?」

陳大人苦笑道,「蘇姑娘海涵,師叔祖就是這麼個脾氣。」

「陳大人,民女是階下囚,」我亦誠懇道,「哪有什麼海涵不海涵的道理,只是抓我前來是有關凌心一案,民女關心案件,想多知道些情況,而不是討論我是不是人,且這個問題不好說,我說是人,你萬一懷疑我騙你,我也沒證據。」說到後面,我轉頭對著慕容澈苦惱道,「慕容公子最好找位得道高僧,再拿塊照妖鏡來,才能知道我身份,貨真價實,童嫂無欺。」

慕容澈哈哈大笑,「蘇姑娘你說話真有趣。」

說完他又臉色一整,道,「蘇姑娘,我派泯然眾人久矣,唯一存在的必要就是捕妖,一種和我們同樣泯然眾人的妖物。」

我徹底糊涂,怎麼說著說著忽然成鬼狐仙怪的本子了?

慕容澈繼續道,「那種怪物,同樣是父母所生,他們表面看起來,和普通人一樣,卻又不同,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吃人才活的下去,從**到魂魄,‘刷’」他雙手夸張的比劃著,「化作一陣青煙,吞下去,就什麼都沒了。」

坦白說,我一點不信。

慕容澈嘆口氣,苦惱道,「蘇姑娘,你看我認真說話,你也不信。」

陳大人插嘴道,「蘇姑娘,下官以身家性命保證,師叔所言千真萬確。雖然這听起來匪夷所思,但絕對屬實。」

我打斷道,「所以慕容公子,你說我就是你所說的妖物,對不對?」

慕容澈有些諂媚的笑道,「蘇姑娘聰慧。」

這麼說我就明白了,轉而對陳縣丞道,「所以大人,你第一天到了沈府,就已經在懷疑沈府有你們所說的‘妖物’,」不待他回答,我繼續道,「所以你們就覺得我是妖物,因為人,是我到了之後才消失的,對嗎?」

我平淡的陳述著。

「蘇姑娘,你真是太聰慧了!」慕容澈站起身,一揖到底道,「慕容佩服,佩服。」

「慕容公子,」我道,「這樣荒謬的話你也信?你也真的是太聰慧了。」

「蘇姑娘,這個,」陳縣丞道,「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師叔……」

「他是你師叔,不是我師叔。」我望著陳縣丞,冷眼道,「大人是不是還有和尚的師兄,道士的師弟?大人,民女是來問案的,不是來唱戲的。」

「蘇姑娘,」慕容澈站到我面前,鼻息清晰可聞,我忍不住的退後,他卻亦步亦趨,直到我退到牆邊,退無可退,他接近耳語的呢喃道,「你腦袋是榆木做的疙瘩嗎?我騙你做什麼?拜托,你真的是妖物,如假包換的妖物。」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誰能證明?」我氣憤的仰頭喊道,卻劃過了他的唇。

一怔之間,慕容澈吹了聲口哨,笑道,「我證明。」

我轉臉,心里有些不舒服,道,「子不語怪力亂神。」

慕容澈道,「你听他的,那老頭知道什麼。」

「陳大人!」我忍無可忍,居然對陳縣丞喝斥道,「你讀的什麼聖賢書?衙門里面一片烏七八糟!如果凌心案你覺得沒什麼可審的話,為何毫無理由的拘禁我至此?你抓我來,就為了讓我陪瘋子說話的嗎?」

「師叔,」陳縣丞垮著臉道,「你正經些好不好,我這……」

慕容澈撇下嘴,那只清亮的眼楮居然幽怨的看了我一眼,幽幽道,「蘇姑娘,我真的覺得你是妖,只不過你自己可能還沒有現,但是這不改變事實啊,你說是不是?但是沈府卻不僅你一個妖,那簡直是魔窟啊。英勇的沈總管告訴了我們這一點,沈府多年來明著被遣散的眾人,實則是被吃了。我抓你來,為當餌,看看到底都有誰,沈總管和姚芳浣又是被誰吃了,我可沒自信打過一群妖,你這樣能力還沒有揮的,都要帶上枷我才能放心,唉,既然你那麼想去大牢,那就去吧。」

說完他一揮手,居然很不耐煩的道,「師佷,你怎麼搞的,如此怠慢貴客,快快,蘇姑娘想去哪度送去,哎,別忘了多加幾道鎖,可別派人把守了,那是給來的妖送糧食呢。」

就這樣,事情演變成了陳縣丞親自把我送到了大牢。

他到是听話,一道道給我上鎖。

我嘆口氣,問道,「大人,凌心死前,真的說我的名字嗎?」

陳縣丞頓了下,道,「這是林墨研的證詞,不足為憑。」

說完,似乎都覺得無話可說。而且頗有些尷尬,他不像平日里那個高高在上的父母官,我也不像個階下囚。

都是慕容澈搞成這樣的。

「陳大人,」我又道,「你確認你的師叔……身體很健康?」

陳縣丞嘆道,「我知道他所說你一時難以接受,但事實真的如此。」

「那麼,」我問道,「如果他說的是真的,我是個妖怪,就算拿我當餌,不殺了我,你為什麼還如此客氣?你們不怕一會有人來的時候,我會大喊大叫?」

陳縣丞用手背擦擦額頭的汗,苦笑道,「師叔做事,向來……不拘小節,我們不明緣由,便只能順從。」

我沉默,轉身坐到了地上,不再言語。

陳縣丞看了看我,也轉身走了。

我無法不去想慕容澈所說的話。

如果慕容澈所說為真,我搖搖頭,仍然是不能相信。可是,心底又有一個聲音說,相信他吧,相信他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解釋了,你心里的那些謎團,不就缺這麼一個小小的鎖鏈,便都連接在一起了嗎?

牢房里一個人沒有,為了關押我,如此大張旗鼓,不曉得別的犯人都哪里去了。

妖怪。

我苦笑,我的名頭越來越多,越來越響,活了二十三年,忽然就不是人了。

別人說鬧鬼,我都沒有信過,如今要信自己是妖?

胡思亂想中,天慢慢黑了,有牢頭送過一次飯來,三菜一湯,香氣四溢。

我斜靠在牆上,閉著雙眼。

「蘇青嫣。」

一個壓低的男聲叫道。

我打了個冷顫,睜開眼楮,搖曳的火光下,一個蒙面的黑衣男子站在門口,道,「我是來救你的,過來。」

「快走!」我月兌口喊道,喊完才現,我心里居然已經接受了慕容澈的說法,不然,為何要想這個人走呢?

「來啦?」慕容澈懶洋洋的聲音響起,踢踏的腳步聲不急不緩的傳過來,由遠及近。

那個蒙面人看看我,似明白了什麼,伸手到懷里,火光下,我只看見一抹耀眼的光亮,只覺右胸劇痛,低下頭,只能看見一個刀柄。

「混蛋!」慕容澈懶洋洋的戲謔不見了,我眼前模糊,頭腦昏,扶著牆滑落在地。

「你是什麼人,給我留下!」

一片噪雜之後,歸于安靜。我大口大口的喘氣,卻仍然窒息,腦海中一片空白,難道這就是我最後的時刻?還有那麼多話沒來得及說。

還說我是妖怪,有這麼容易死的妖怪嗎?

還有妖怪的同伙會來救我?

還算無遺策的小師叔?

慕容澈那個自作聰明的混蛋王八蛋!

爹……我最後一絲清醒掙扎著想,對不起,女兒還是找你們來了。

活著已經很辛苦,可就算死,我都要這麼不得好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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