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著急越動不了，我努力的想起來，挪來挪去，一下滾到了地上，沉重的落地聲，讓打的不亦樂乎的兩個人停了下來。
轉瞬間，被一個人抱在懷里就是這樣的味道，讓我欲罷不能。
「蘇青嫣，」沈遠客聲音沙啞，「你听的到我說話嗎？」
我極微弱的點了點頭。
他用力的抱緊我，右手輕輕把我臉上蹭上的泥抹掉，低聲道，「我命令你活下去，你不是說你一定會活下去的嗎，死都不會被打敗。」
我張了張嘴，卻出不了聲，額頭上薄薄的一層汗，心中驚恐，為什麼我會說不出話，難道我真的要死了？
這樣的恐懼在沈遠客的眼內似乎變了意味，他坐到床上，橫抱著我。
門吱呀的一聲打開又關上了，方寒衣走了出去，屋內只有我和沈遠客。
他望著我，眼神中帶著一抹寂寥，半晌之後，道︰
「蘇青嫣，從來沒有比術族的命運對我來說更重要的事，我自己的事也不例外，我什麼都不在乎，就算歷史更改後可能會有的灰飛煙滅。」他頓了頓，神情更加飄忽，「我只有責任，不容卸掉，不，不是別人強加給我的，是自己選擇的。我要保護一族的人，無論在人類以及捕獵者心目中他們是如何猙獰和不該存在的妖物，但是，他們已經存在了，而且有他們的愛恨情仇，我就要去維護他們，讓他們能生存下去，並且更好的生存下去……立場是個很微妙很復雜的概念，我從來沒有覺得術族如何的大義凜然高高在上，就像狼吃羊一樣，只是很自然的事情罷了，狼沒錯，羊也沒錯。但是我是頭狼，所以，就要保護和帶領狼群。」
我想伸出手，去撫平他眉宇間的寂寥，但是卻不能動彈，只能望著他，平和溫柔。
「在我的年代，我是王，他們服從我，信任我。而我，要回報這樣的信任。在這個年代，我終究是個外來者，是個遠道而來的客人，所有的人都像是在霧里，有時候我會恍惚，現在的一切，是不是不過是個夢，這些人物是我夢中虛幻的勾勒。醒來之後，一切都沒了。」
沈遠客淡淡的一笑，把我抱緊了些，凝視著我，道，「很奇怪，蘇青嫣，你卻不在霧里，從第一次見到你，你就特別的清晰，在那團白茫茫的霧里面顯得格外的突兀，後來我想，大概因為你是我的同類吧，所以，你會那麼生動，我們之間，有同伴的牽引。就算誤會你吃了姚芳浣和沈行，從而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也沒有動怒，只是氣你居然不同我說一聲，氣你把所有的秘密都一個人揣著。」他有一絲自嘲，「大概我是習慣高高在上了，覺得別人瞞我都是罪無可赦。所以我一再告訴你，你必須要對我老實，可你老實的內容總在我的意料之外，讓我措手不及，到了後來，我甚至懷疑自己，到底是要你老實什麼？」
他輕輕撫模著我的臉頰，動作輕柔的讓我心跳加。
「我們不該會有任何交集的，可是當你從霧中跳出來，那麼指著我罵的時候，我忍不住就想把你帶回沈府，我決定的事情都會固執到底。所以你當時就算拒絕了，我也會把你綁回來，我想在想看見的時候能看見你，讓我不至于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找不到一個人，和你說話的時候，這一切才顯得稍微真實些。我不喜歡看你一個人不經意的寂寞，那樣的寂寞會讓我覺得更荒涼。然而我又什麼都不能給你，我活著的唯一價值與目的，是讓術族更好生存下去的責任，其余的統統不能放在心上。」
他摟我進懷，我便又聞道屬于他的氣味，真切而濃烈，他胸膛寬厚而溫暖，心跳平穩有力，這些都不虛幻，可為什麼我也有了他說的那樣的感覺，好像夢一樣呢？
是因為此刻的感覺太幸福了嗎？所以虛幻。因為這種恬靜踏實的感覺，不該屬于我。
「我去大牢里，看見你的時候，你在一片血泊中，我當時五內俱焚，抱你回來的一路，感覺你身體慢慢變涼，我的心也第一次有涼的感覺我從沒有過那樣的感覺，為了術族的一切，我激動過，失落過，絕望過，掙扎過，大多的時候，是沉穩的，因為這是做事情最好的心態。可是那天晚上我卻心涼，好像心上漏風，四面八方吹著。方寒衣說你救的回來，沒有扎到要害，我才漸漸回暖。我命令你醒過來，可你在昏迷的時候卻在罵我，罵我帶給你的只有傷害。我只能不再來看你，因為我居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是嗎？我能影響你的情緒嗎？就算只有一點點？我身體忍不住的顫抖。
「你是個聰明的女人，那個叫慕容澈的說的不錯。一般人總會抗拒和常識悖離的一切，而你迅的接受，不讓習慣遮住你眼楮。你猜出來一切的時候，我又驚又喜，你讓我原本顯得虛無縹緲的夢，好像真切了起來。我就又沖動的帶你回去，蘇青嫣，帶你回去沒有任何正大光明的理由，跟黑衣毫無關聯，只是……我想毫不費力的看見你。可我不知道這卻害了你，讓我最終連看你的可能都沒有。」
為什麼沒有？我隱隱覺得不對。
「人心不足蛇吞象，」沈遠客苦笑，「我想要的太多了嗎，所以最後什麼都不給我剩下，我收到一封信，信上有黑衣的線索，所以便離家幾天，若不是回來的及時，大概連你最後一面都見不到。蘇青嫣，你和我的習慣都不好，我確實有自以為是的習慣，認為一切都能為我改變，而且討厭除了術族命運外任何牽涉我心力的事情；而你又太習慣卑微的接受，接受任何命運，從不知爭取與改變。所以我們說話的時候總詞不達意。」
這個詞說的真好，我心中輕嘆，詞不達意。我們相視的時候，總覺得眼楮中有一些什麼，可說出來，卻往往變成了另外的，卻又不知道怎麼解釋，會讓對方明白。
我們之間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遠，近是因為眼楮里的那些不容作假的真實和迷惑，遠是因為不知道如何表達。
也許是因為我們的差距太大了，有身份，習慣，還有千年的時光，這樣的距離不是伸開手可以觸模到的。唯一接近的，是無依無靠。可這樣的寂寞，只讓我們更疏離。
「方寒衣說，你這次死定了。他是術族公認最杰出的祭祀，可我不願相信他。他愛跟我唱反調，這次也一定是。對不對，蘇青嫣，你活下來給他看，然後指著鼻子罵他是庸醫。」
沈遠客的聲音微微帶著些顫抖，抱著我的手也顫抖起來。
「你放心，如果你有意外，我會殺了所有人給你陪葬，一個也跑不了。」
我眼淚從眼角汩汩的流出，真的此刻便死了，我已心滿意足。
沈遠客你知道嗎，你說話仍然是詞不達意的，就算你還不明白你自己的心意，我卻明白了，我在你心中，不是路人甲乙丙丁，而是蘇青嫣，是一個對你來說平平的世間中，突出的鮮活。
這樣的結局我真的很歡喜，蘇青嫣沒有任何好的過往，她自卑懦弱，對于任何都不敢抗爭，因為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可是她又驕傲，她不想輕賤自己，就在自卑和驕傲的夾縫中生存。大抵上……仍然是自卑的吧，不然，我心中苦笑，不會覺得死是最好的結局。我沒有資格也沒有信心擁有更多，干脆利落而美麗的死亡更適合我失敗的二十余年。
在一個自己所愛而不敢奢望被愛的懷抱中，以被愛的身份死去。
「你哭了，」沈遠客輕輕拭去我眼角的淚水，低低道，「你那麼聰明，一定懂我的意思了。我又自以為是的連累你了，你恨我吧？」
我想搖頭，卻動不了，只能忍住眼淚，努力的想告訴他，最後愛著他的心情，是坦白而沒有遺憾，沒有眼淚的。
我相信他是懂的。我們之間的閱讀，本就是無聲的比有聲的表達好。
「蘇青嫣，」他溫柔的，把我攬進懷里，輕聲的道，「你是我除了責任以外，唯一會掛在心上的意外。你不美，也不體貼，像個笨拙的刺蝟，又驕傲又膽小，刺不到別人，還總扎到自己。可你愚蠢的樣子卻讓我心疼，真的特別蠢，蠢的無以復加。」
我……能當這是表揚嗎？
亦或，是被愛。
爹，你告訴過我的，只要活下去就會有好的事情有幸福生，此刻，我相信你說的，無與倫比的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