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故事 第五十四集 少女之心

作者 ︰ 吳勇

上午,田野里飄逸著溫熱的風,湛藍的天空上,幾絲白雲慢慢飄動。隨著微風,一股濃郁的稻香撲面而來。

肖幫友被唐副分監區長帶到會見室里,他四處張望著,不知今天要會見自己的究竟是誰。

不一會,韓分監區長和唐副分監區長領著一位陌生的姑娘和一個年約八歲的小女孩來到他的面前。

肖幫友看著眼前這個姑娘,只見她裝束很素氣,身軀頸長,結實而柔韌,是個農村人打扮。他心里很納悶,自己並不認識她呀?

肖幫友疑惑地問道︰「你是?……」

姑娘沒有說話,而是從包裹里拿出一封信交給了他。

肖幫友看完信後,似乎明白了什麼,急忙卷起小女孩右臂上的衣袖,一顆黑痣赫然出現在眼前。此刻,他一切都明白了︰站在面前天真可愛的小女孩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兒!

他抱著女兒激動地說︰「女兒,都是爸造的孽,爸對不起你呀……」

旁邊的姑娘也禁不住流下淚來。

民警們坐了下來,韓分監區長也示意姑娘坐了下來。

姑娘叫張秀珍,她接下來的流淚訴說,把在場的人都引入了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

※※※

八年前的中秋之夜,十八歲的張秀珍高考落榜後回到了家鄉。

那夜,月白風清,寧靜安謐。張秀珍獨自漫步在小河畔。想起自己從小喪父,母親含辛茹苦供她上學,企盼有朝一日她能跳出「農門」,而今,母親的心願卻付之東流,她怎麼能不傷心?

正當她移步準備返家的時候,突然小路旁的轉彎處傳來嬰兒的啼哭聲。

張秀珍急步走過去,不禁吃了一驚,原來是一個嬰兒在地上四腳朝天地哭叫不止。

這到底是誰家的孩子?為何被丟在了路旁?張秀珍叫了幾聲,沒有人應答,她顧不上多想,隨即抱起嬰兒朝家里走去。她決定待天亮後,再去尋找嬰兒的父母。

回到家里,張秀珍叫醒了熟睡中的母親。拉亮燈一看,見是個女嬰,約有四五個月大,紅撲撲的圓臉長得十分可愛。

張秀珍燒了熱水,洗去女嬰身上的污泥,又連夜跑到數公里外的經銷店,買來白糖和女乃粉,熬成粥後喂給女嬰。

母女忙活了一夜,女嬰終于不哭了,露出了可愛的笑臉。

※※※

第二天,細雨霏霏。張秀珍把女嬰交給母親看管,自己沿著河畔來回走著,她想著等嬰兒的父母前來認領。

可是,從上午到黃昏,始終等不到人影。

她又走村串戶打听,也沒有找到女嬰的父母。連續一個星期,她尋遍了附近鄉鎮的村村寨寨,仍然是一無所獲。

這些天來,張秀珍每晚都失眠。她想了很多很多。要是女嬰父母找不到怎麼辦?今後的日子怎麼過?自己養活她嗎?一個未婚少女突然冒出個孩子來,會讓人怎麼看?尤其是在這偏遠的農村,人言可危啊!

可孩子畢竟是一個小生命啊!總不能丟棄不管吧?經過幾天幾夜的思想斗爭,這位剛走出校園的青春少女決心養育這個苦命的女嬰。

張秀珍收養棄嬰不久,一條「未婚生子」的馬路消息很快傳開。

不明真相的山里人于是有了種種猜測︰「一定是她跟野男人鬼混惹出的禍根!」、「可能與某某大款勾搭成奸,為其生子從中撈筆撫養費吧!」、「肯定來路不明,不然她哪有那麼好的心……」

面對著人們的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張秀珍只能低著頭從別人的冷眼中走過。有時趕街,沒有辦法,可為了避免那些閑言碎語,她只好從岔路走過去。

幾個月下來,在沒有母乳喂養的情況下,她用多年積攢的私房錢,買來香蕉、白糖、麥乳精等,精心喂養著可憐的棄嬰。

母親在女兒的感召下,也不顧別人的閑言碎語,幫她照顧棄嬰。

冬天天氣寒冷,她們就用舊棉衣裹住女嬰;夏天天氣炎熱,她們用舊籮筐在家中掛起了搖籃。一年後,在張秀珍的精心撫養下,棄嬰學會走路也開始牙牙學語了。

當棄嬰第一次叫媽媽時,張秀珍母女都激動得熱淚盈眶。想起一年多來為了這個棄嬰而遭受的種種委屈,母女倆真是感慨萬千。

女嬰一天天長大了,也該取名了,為了早日找到她的親生父母,張秀珍于是給女嬰取名為︰盼盼。意思是盼望能早日找到自己的親人。

※※※

張秀珍的母親體弱多病,為了照顧母親,養育盼盼,她一年四季起早貪黑,養豬喂雞、種田犁地,一切家務農活都落在她柔弱的身上。

山里的年輕人大都到外地打工、闖世界去了,為了養育盼盼,張秀珍決定留在山村。

她從親友處借來一千多元錢,在家鄉辦起了一個小型養殖場,日子雖然過得很緊,但總算照顧了母親和盼盼。

這一年,張秀珍的家鄉遭受了百年未遇的水災,房子被沖走,田地被淹沒。為了重建家園,她把家中的兩頭水牛全賣了。經過半個月的艱苦奮斗,她又把房子修建起來。

就在她剛要松口氣時,年邁的母親因病離開了人世。

失去相依為命的親人,張秀珍痛不欲生,她草草安排了母親的後事。

※※※

張秀珍又投入到艱難的生活中。

這一天,她從山上鋤黃豆回來,安排好盼盼,就早早休息了。

半夜時分,她被盼盼揪心的啼哭聲驚醒,起來一看,現盼盼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高燒,臉燒得燙手,並且上吐下瀉,呼吸急促。她連忙背起盼盼往鎮上跑。

由于農村鄉鎮醫療設備極其簡陋,醫生沒能查出病因。

盼盼的高燒一直沒有減退,張秀珍心急如焚。天一亮,張秀珍又將盼盼背到二十多公里外的縣人民醫院。

經醫生診斷,盼盼被確診為︰急性腦膜炎。

經全力搶救和三個多月的住院治療,盼盼雖保住了生命,卻落下了嚴重的後遺癥,她從此成了一個近乎植物人的殘疾兒童。

張秀珍傷心欲絕地背著盼盼回到家里。

可回到家里,盼盼總是犯病,並且每次犯病總是離不開大人的護理,連吃飯都不知咀嚼。張秀珍就自己反復嚼爛,喂給她吃。

盼盼已經不能站立行走,整天要抱著,張秀珍只好背著她干活。

盼盼的生活也變得沒有規律,經常從晚上哭鬧到第二天凌晨。每當這時,張秀珍就從床上起來,抱著她在房間里踱步。

如此天長日久,張秀珍的手臂患上了肌勞癥,腰也累彎了許多。

※※※

一天,張秀珍從報紙上看到市里有家醫院可治療盼盼這種病,她興奮不已,便東借西湊了八千元錢,帶著盼盼趕到市里。

可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盼盼的病情仍無好轉。

張秀珍從醫生無可奈何的眼光中看出,似乎再治下去也沒有用,她只好帶著盼盼返回了家里。

不久,張秀珍從一個打工仔那里得知,天都市里有位行醫多年的老醫生能治這類病。

張秀珍如同抓到了救生圈,她急忙把家中僅有的兩頭母豬賣了,又借了七千元錢,坐火車,轉汽車,頂著火熱的太陽,汗流浹背地趕到天都市。

老醫生听說張秀珍千里迢迢趕來,非常熱情地接待了她們,並表示盡最大的努力為盼盼治病。

經過近兩個月的精心治療,終于出現了奇跡。

盼盼的病情開始好轉,不久,又會走路了。眼看著盼盼一天比一天好轉,張秀珍高興得流下了眼淚。

病愈出院那天,她跪在醫生面前,哭道︰「醫生,您是孩子的救命恩人,我給您老人家磕頭了!」

張秀珍一顆旋著的心終于放下了。可為給盼盼治病,她傾盡了全部的積蓄,變賣了一切能賣的家產,耗資達六萬多元。她也因此欠下了五萬元的債。

為了養育盼盼,昔日青春亮麗如今不到二十六歲的姑娘,憔悴的容顏已顯現出衰老的痕跡。她的家里已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唯一值錢的只有一台舊的黑白電視機。

※※※

幾年後。這天,張秀珍早早地起床了。她打開門,正欲出去,忽然,從門縫里落下一件東西,她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封沒有姓名、沒有地址的信。

她急忙打開,現里面夾著一千元錢和兩頁信箋。只見信中歪歪斜斜地寫道︰

「好妹妹︰我是孩子的親生媽媽,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這苦命的孩子右臂有顆大黑痣……十年前,我在縣城鋁廠打工,在那里,我認識了一個名叫肖幫友的人。兩年後我們自由戀愛,生下了這個女嬰。就在孩子剛滿月的那天,肖幫友被公安局的人抓走。五個月後,听說他犯搶劫罪被判了十二年刑……我只好在那個難忘的中秋之夜把孩子放在了路邊……我無臉見孩子,我不配當孩子的媽媽……恩人啊,你就帶著孩子去看她爸爸一次吧,願上帝保佑你好人一生平安……」

讀完這封信,張秀珍差點昏厥過去。

孩子的父母終于找到了,可她不知怎麼卻高興不起來。接下來的兩個月里,她一直進行著復雜的思想斗爭。

經過了這麼多年的人生苦難,她與盼盼的感情已情同母子,甚至已出了盼盼親生父母對她的感情。如今,這孩子的親生父母卻從天而降,這嚴峻的現實來得太突然了!難道要讓自己把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送還給別人?難道要從此與盼盼分離?

張秀珍陷入了惶惑與徘徊。她覺得仿佛有一種無形的韌絲漸漸地要將她的心纏住,可她又無法解月兌這些韌絲的包圍。

可她轉兒又想,孩子有權力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孩子的父親雖然是名囚犯,但他在獄中也一定思念著自己的親骨肉。思來想去,她覺得不應該讓自己的牽掛也變成別人的牽掛,無論怎樣都應該帶盼盼去看望她爸爸一次。

這麼想著,張秀珍終于下定決心,帶著那封信,來到了清河監區一分監區……

※※※

听完張秀珍的訴說,在場的人都深深地被感動了。

肖幫友不禁跪倒在她的面前,流著淚說道︰「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請受我一拜!」

張秀珍趕緊將他扶起。

入獄這麼多年來,肖幫友一直為女兒的丟失而牽腸掛肚、心灰意冷,他曾經托人打听過,也曾問過孩子的母親,可一直都沒有音訊,今天,女兒卻從天而降,他怎麼能不激動、不高興呢?!

肖幫友于是請求韓分監區長將他大賬上平時父母探監時給的錢全部都取了出來,準備交給張秀珍。他還通過親情電話把這一喜訊告知了遠在縣城的父母。

肖幫友的父母在電話上得知此事後,感動得老淚縱橫。

肖幫友的父母以前的生活也並不寬裕,通過這幾年的創業,他們辦的工廠也日見興隆,資產已達上千萬元。接到電話後,他們立即包了一輛出租車,趕往清河監區一分監區。

出租車經過兩個小時的飛奔,于中午到達清河監區會見室。

見到張秀珍和自己的孫女,肖幫友的父母激動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他們把十萬元現金送到了張秀珍的手中。

可張秀珍說什麼也不願意收。

肖幫友的父母說︰「為了這個孩子,你已經欠下了許多債,這錢你一定要收下,如果可能的話,希望你到我們的工廠來工作。」

在場的韓分監區長和唐副分監區長也說︰「是啊,這是你應得的。」

面對眼前的厚禮和肖幫友的父母的邀請,張秀珍一一謝絕了。她平靜地說︰「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不必連累你們了。至于盼盼,我就暫時收養,等他爸出獄後,我再親手交給他!」

大家都被她的舉動給鎮住了。肖幫友慚愧地說︰「你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卻因為錢而進了監獄,與你相比,我真是無地自容!」

會見結束了,張秀珍毅然抱著孩子離開了清河監區。她要回到仍然十分清貧的家,她覺得孩子的爸爸還有兩年的刑期,無法顧及自己的女兒,而孩子的爺爺和女乃女乃年歲已高,也無法照顧自己的孫女,她決定繼續撫養,等待著肖幫友的早日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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