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晴朗的好天氣，蔚藍的天壁上瓖著大理石紋似的白雲，燕子愉快地劃破天空的沉寂。夏末秋初的南風刮來了新的稻田的香氣，天氣不清涼也不悶熱。夏末秋初是清河監區全年最好的日子。
白湖監獄服刑人員「8北京奧運知識競賽」正在隆重舉行。這是一次以奧運知識、奧運籌辦工作知識、奧運志願者禮儀知識為主要內容的競賽，一名男警官和一名女警官主持了比賽。
參賽的十幾個代表隊中，清河監區代表隊的四名服刑人員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他們是從幾個分監區中選拔出來的，而其中一名服刑人員正是從一分監區選拔出來的，他叫高學文。他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肩膀寬闊，倒也十分引人注目。
主持人宣布競賽必答題階段開始，由服刑人員模題。
高學文模到的題目是︰請說出中國隊次參加奧運會是哪個人、哪一年、哪一屆、哪個地方。
高學文站起來，很自信地答道︰「參加的人只有一個，叫劉長春。是1932年7月3o日，第十屆奧運會，在美國洛杉磯舉行，中國是第一次參加奧運會。」
「完全正確，加十分！」主持人說道。
最後進行的是最激烈的搶答比賽。問題有︰「中國獲得奧運會主辦權是在什麼時候？」、「奧運會的宣傳語是什麼？」、「奧林匹克聖火第一次在希臘點燃是哪一年？」等等。高學文不僅按搶答器來得快，而且對答如流，最終為清河監區奪得第一名立下了汗馬功勞。
比賽結束後舉行了隆重的頒獎儀式。高學文手捧著獎狀，嘴里笑開了花。《新生導刊》的吳記者也前來采訪，並拍下了這一鏡頭。
一分監區帶隊的是王警官。他走上前，笑道︰「吳記者，你好。又見到你了，什麼時候再到我們分監區去采訪？」
吳記者也笑道︰「有機會一定去……」
※※※
第二天，天下著雨，一分監區的服刑人員沒有出工。一些同犯向高學文圍攏過來，向他表示祝賀，並要他買喜糖和喜煙。
高學文早有準備，于是爽快地分著。
這時，有值班人員通知道︰「高學文，有親屬會見。」
高學文興沖沖來到會見室，見是母親，很高興，于是把昨天自己獲獎的喜訊告知了母親。
母親很高興，夸獎了幾句，然後沮喪地對他說︰「學文，你弟弟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高學文急切地問道。
母親哭喪著臉說︰「你弟弟在上海一家酒店打工，老板一直拖欠了他五千元工資，說是年底一次付清。可是，之後意想不到的事生了，後堂小伙計燒高壓鍋不慎，造成高壓鍋爆炸，幾百度的燙汁燙得你弟弟面目全非，經搶救花去四千多元的醫療費。可是，狠心的老板不僅無理拒付拖欠的工資，還把你弟弟開除了……」
「這個該死的老板心真黑！」高學文氣憤地說，接著問道，「那，那現在呢？弟弟現在怎樣？」
「他只好回家養傷，傷未痊愈的他準備糾集一幫‘弟兄’，要去上海強行搬走老板的家什，還要揍他。我怕他出事，就先來告訴你。」母親無奈地說道。
高學文聞言大驚失色，忙說︰「千萬不能這麼做，這是犯法的，要被判刑的，弟弟如今的想法和我當初一樣，我就是因為這樣才被判刑的啊！」
母親急得要哭︰「這，這可怎麼辦啊，我勸了他幾次他都不听，我可勸不住他呀！」
高學文語氣緩和道︰「媽，你別急，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叫弟弟來會見我，一定要來！我來跟他說！」
母親答應著，焦躁不安地走了。
高學文回到監舍，感到六神無主，坐立不安。想到自己的犯罪給父母帶來的痛苦，如今家中又出現了這樣的事，自己卻不能替他們排憂解難，真是作孽呀！
這時，曹指導員走了過來，詢問了情況。高學文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曹指導員說道︰「這件事一定要慎重處理。你不是在監獄學過法嗎？還得了獎呢！這回可有大用處了！」
「我一個囚犯，能幫上什麼忙？」高學文納悶道。
曹指導員肯定地說︰「你不僅能幫上忙，而且一定能辦得到！如果辦不到，你這幾年的法律不是白學了？」
高學文似有所悟，不過他還是有所顧慮︰「我，能行嗎？」
「一定行！」曹指導員鼓勵道。
晚上，高學文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犯罪和改造經歷，這是一個打架大王的轉變經歷
※※※
高學文的家住在縣城。兩年前的一天，他和住在一個院子里的外號叫「小虎」的人下棋，並說好了誰輸誰給香煙。
不到一個時辰，「小虎」就一連輸了五盤，身上的香煙轉眼間都進了高學文的口袋。誰知「小虎」棋癮大，不服輸的他決定背水一戰，拼殺到底。然而，由于他技不如人，很快又敗下陣來。此時的「小虎」已是兩手空空，便說︰「哎，我先欠一盤，放心，保證給你！」
高學文說︰「不行，先給了煙再下！」
「小虎」說︰「咳，老弟，不就幾根香煙嗎，你還怕我不給你？真沒出息！」
高學文來氣了︰「你***說什麼呢？老子非要先給煙，輸不起就別下。」
「小虎」說︰「 ，你個小***，說話文明一點，小心老子揍你！」
高學文說︰「你敢！」
「小虎」上去就是一拳，正好打在高學文的嘴上，他被打掉兩顆門牙。高學文不甘示弱，正欲全力反擊，被周圍的鄰居及時趕到，將他們拉開了。
高學文捂著被打掉兩顆門牙的嘴，覺得自己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于是大罵道︰「你***等著！」
晚上，高學文拎著一根棍子，找到了「小虎」，趁其不備，當頭就是一棒。不僅打掉「小虎」的四顆門牙，還使他右手手指多處骨折。
高學文因此被判刑四年……
投入清河監區一分監區不久的一天下午，高學文收工回來，他端起一杯水，坐在了一名同犯的床上。
同犯見後，很不高興地說︰「我不認識你，你為什麼睡在我的床上，你是干什麼進來的？給我讓開!」
高學文起來後，二話沒說，就對著同犯的眉骨打去。
這一拳，他被「打」進了禁閉室。
禁閉室里，高學文面對民警的教育沒有絲毫的悔意，他有的只是興奮。心想，和我作對，過去在外混的時候，哪個敢惹我，不要說你，就是一陣風來的不是時候，我都要「砍」它。
入獄一個月後，他獨自找到民警值班室。
曹指導員看他主動來找民警談心，很高興地說︰「高學文，不要自棄，好好爭取，每個服刑人員都有減刑的機會。」
高學文脖子一硬︰「給我換一個比較好的工種。」
曹指導員說︰「好好干，等一段時間後，我們看你的表現，可以考慮給你安排。」
高學文眼楮一斜︰「那不行，我現在就要換，要麼，不干了。」
高學文知道這是為監獄法規和紀律所不容的，他又「干」進了禁閉室。
之後，高學文不遵守監規和勞動紀律，一意孤行，甚而漫罵民警，被禁閉；他因為勞動摩擦，打了一名工人師傅的一個耳光，被禁閉；他利用外來務工人員喜歡獲小利的心理，私藏現金和私打手機，他又被送進了禁閉室。
這天上午，高學文坐在地鋪上，快到中飯時，汪副分監區長匆匆地來到禁閉室，遞給高學文一封信，說︰「好好看看吧，你也該反思反思了！」
高學文一看，是母親的來信︰
「學文，看了你的信後，我們對你很是擔憂，我們都沒有拋棄你，時時都在掛念你，擔心你，盼望你有醒悟的一天，現在要有重新做人的勇氣，真不能再任性，更不能自暴自棄，你還年輕，許多人生美好的生活還在等你，許多美好的愛情還要你去追求，去爭取。
母親用熱淚向上帝祈禱，只要自己努力，一定有一個美好的將來，作為男子漢，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為自己的過錯所帶來的後果負責。現在唯一要做的是面對現實，為自己的無知去贖罪，去悔改，為自己的將來理清思路，用一顆平靜的心去接受改造……」
從禁閉室出來後，高學文收斂了許多，可是不多久，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這天，高學文在勞動時听說一名同犯散布他的謠言，他立即找到他，責問道︰「你為什麼做這種事？」
同犯一口否認道︰「我沒有。」
已經服刑一年多的高學文本想把這件事告訴值班民警，通過民警來詢問追查。但是高學文又忍不住了，他要用自己的拳頭來解決，來證明自己的強大，來挽回自己的「面子」。他上去就是一拳。
這次的監規懲罰是再返禁閉室。服刑一年多，高學文六次被關進禁閉室，他攢足了想要的「面子」。
這次被嚴管禁閉後，曹指導員到禁閉室來看高學文，曹指導員指著他的球鞋說︰「高學文，我的鞋面裂了一條縫，但是我把它用線縫起來，還像新的一樣。如果是你，你肯定早就扔了，你看你穿的是一雙名牌運動鞋，它是從哪來的，是你的父母辛辛苦苦掙來的。這就是你說的面子嗎？你的面子是用消極和對抗改造換來的，這無疑是慢性自殺。」
這一次談話，使高學文第一次審視了「面子」的含義，是啊，自己入獄以來不但沒有靠拳頭挽回面子，反而是丟盡了顏面啊。
這天，得知弟弟來探視，高學文很是高興，因為近兩年沒見到弟弟了。
弟弟高學武非常關心地問道︰「哥，我在看新聞時得知一個消息，坐牢的人如果表現出色，家里的親人就可以到牢里和坐牢的親人一起過新年，如果表現相當出色，就可以回家和親人一起過年。我和母親在電視上親眼看見幾個服刑人員剛回家過完年，又回到牢里服刑，不知道你這里是否也這樣，希望你能和那幾個服刑人員一樣回家過年或我們進來陪你過年……」
弟弟的話著實讓高學文難過了很長時間。那塊心靈的凍土已經在漸漸蘇醒，他在不斷地認識自己，不斷地思考過去走過的路。
高學文剛剛受到處罰，讓他會見已經是特批的了，可是他多麼想和弟弟在寬管會見室里吃頓「親情飯」啊。高學文望著帶他去會見的王警官，小聲地請求道︰「王警官，能不能讓我和弟弟在寬管會見室里吃頓親情飯？」
從心里說，高學文沒打算王警官會同意，因為高學文認為自己與王警官有隔閡，自己曾經頂撞過王警官。可沒想到王警官听了後，立即說︰「我請示領導，你們稍等。」
高學文還以為王警官是一句托詞來敷衍他，可是，等王警官跑著出去，二趟往返，七月的天，他汗流浹背，然後笑著說︰「高學文，手續辦好了，你們可以去吃親情餐了。」
高學文目瞪口呆，那一刻，他很想鞠躬，但是卻僵直著不能自己。
幾個月後，弟弟再次來會見，高學文得知父親已經去世了。他悲痛欲絕，兩天沒有進食。
曹指導員多次來到他的床前不斷地安慰他。高學文說︰「曹指導員，我能不能在監獄為父親守孝三日？」
曹指導員看著他說︰「監獄沒有這個先例，我要請示，你不可以自作主張。」
第二天，曹指導員又來到他的床前，說︰「我有三句話，一是你自己做袖章，袖章戴在衣罩里；二是可以給你安排一些冥紙來燒，我帶著你在指定的地點燒；三是已經經過批準，你可以守孝三天。」
一分監區新設了縫紉項目。高學文過去總是拒絕學縫紉技術，拒絕勞動，這一次做一只簡單的袖章，對他說卻是難住他了，半天下來，手刺了好幾次也沒成型。
他過去經常指責弟弟對父母不孝，而今父親在天，他身在縫紉組卻不會做袖章，用自己的手來盡孝，他悔啊!真想扇自己兩個嘴巴。
曹指導員走近高學文的縫紉機旁，一針一線地教他︰怎麼畫粉、怎麼走線……
傍晚，淺淺地已經能看到月亮了，曹指導員把高學文帶到監獄的一個僻靜地方。
高學文將冥紙、燭和香擺放好，跪著祭拜在天的父親。曹指導員一直站立在一旁默默地陪著高學文，不時還幫著做一些輔助的事。
高學文獄中戴孝三日，這三天讓他刻骨銘心。
去年初，高學文的心靈深處又一次受到重創，與他關系最鐵的老鄉同犯即將減刑回家。望著窗外紛紛揚揚飄著大雪的天空，他長長地陷入深思。他還從來沒有這樣安靜地思考過，他心如寒冰，他真正地後悔了。
「高學文!」一聲呼喚喚醒了他痛苦的思考。
鐵門緩緩推開，清河監區張教導員抖了抖了滿身的雪花，問道︰「你在想什麼，我和你談談，怎麼樣啊？」
高學文呆住了，太意外了，他激動不已。
這一夜，高學文和張教導員談了很多的知心話。他談了自己的童年少年，談了自己的父親，談了自己荒唐的往事。這一夜，他記住了自己改造的利弊；他記住了監獄的政策法規和嚴格的紀律；他找到了改造的迷津。
他一字不落地記住了張教導員的兩句話︰「如果一個人跌倒了，不是想著自己爬起來，而是等著別人來拉，那麼，這個人也許一輩子就在原地趴著。」、「抗拒改造是沒有出路的，我堅信，沒有改造不好的人，同時我也相信，你是有能力改好的。」
高學文向張教導員承諾︰「從今天開始，我要對得起自己的一日三餐，我將盡最大的努力不再違規違紀……」
高學文又投入到縫紉組的勞動，他的積極性明顯有所提高。
幾天後，張教導員檢查工作時走到高學文的崗位前。高學文站起來時，微笑著，可又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張教導員笑道︰「怎麼搞的，我們‘無畏’的高學文怎麼皺起了眉頭？」
一旁的曹指導員解釋說︰「這一陣子，他的痔瘡犯了，比較嚴重，還伴有輕度流血；安排他休息，他沒有接受，我們正在與門診所聯系治療。」
張教導員說︰「有病就要趕緊治。」
幾天後，一分監區為高學文安排了手術治療。手術後的第二天，張教導員和一分監區的民警來到高學文的床邊探視病情。
「手術順利吧!」張教導員問。
「手術很成功，我沒事了。」高學文答道。
「看來有病就得及時治病，只要及時治療，我看還是能治好的。改造和治病一樣，有病就得治，治好和正常人一樣。有錯就得改，改正錯誤，就可以重新做人。有病不治只能是越來越重，有錯不改只能是錯上加錯。其實大多數服刑人員在這里一樣都是病人，民警就是來醫治你們思想上的疾病，我們的職責就是使你們能早日成為健康的、有益于社會的守法公民。不服管理，違規違紀，絲毫無益于自己的改造。」
听了張教導員的話，高學文感動不已。
第二天，高學文找到值班醫生，要求出院，他說︰「我要回一分監區，我要干最累的話，我要拿最高的分，我要減刑回家!」
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及悔改表現，不久監區給他調整了勞動崗位，以利于他的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