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少年長身而立,腰縛白緞,肩負長劍。
她正要上前,卻見他緩緩轉過身來,滴墨一般的黑眸隱隱藍,卻透著疏離冷淡,還有隱隱憎恨。
「都是因為你。」
她一愣,拼命地搖頭。「不……」
「若你早些說出你看到的那些事,他們就能逃過一劫!」
「我……」她滿心酸澀,拉住他的袖擺。「我不知道……」
「看見你我便心煩。」他將袖擺猛力一抽。「如今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份,還非要留在我身邊,是想攀附高枝麼?」
不是這樣,不是這樣!
清葵驚呼一聲,睜開眼楮,用力地呼吸了幾下子,才將渾身上下忽冷忽熱的痛意壓了下去。手心握得緊緊的,濕熱膩。
「又噩夢了麼?」
一雙溫暖干燥的手握住她的拳頭,慢慢將它舒展開來。
她側過臉去,看見墨白衫,在黑暗中微亮的眸,恍惚了一下子。
「門主?」
他遲疑地喚了一聲。
她這才清醒過來,在一片漆黑中對他笑了笑。「成碧。」
「最近這噩夢似乎得頻繁了些。」他的語氣中有些擔憂。「我去替你取些茶水來。」說著,他便要披衣下床。
「別去。」清葵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陪我說說話罷。」
于是成碧慢慢退了回來,半臥在她身側。
「好。」
「成碧,你來天水門,也有兩年了。」
「是。」他似乎笑了笑。「承蒙門主收留。」
宋成碧,曾經是三大派中昆吾派的掌門弟子,兩年前武林大會上一鳴驚人的少年英俠,以昆吾九式聞名于江湖。
而那一次武林大會之後,他卻行跡全無,再出現在江湖上時,已是天水術使,掌管天水術部。
正道各派無不扼腕嘆息,昆吾派的掌門更是恨得牙癢癢。奈何宋成碧聲稱自己完全屬于自願,並非出于脅迫,他們也只能明里暗里罵幾句妖女邪門,將好端端的弟子拐上斜路。
其中的緣故,自然只有少數人知道。
宋成碧自武林大會一鳴驚人之後,鋒芒畢露,卻招來了自家師兄弟的妒忌。
人心真是很奇妙的東西。小小的嫉妒不滿,日積月累會變成巨大的怨恨。武林大會之後,他被人暗算,差點兒瞎了一雙眼。
之所以差了那麼點兒,是因為清葵救了他。
昆吾派不是不知道那幾個徒弟的作為,然而所謂家丑不可外揚,這件事竟然被壓了下來。宋成碧醒來之後,對所謂名門正派作為心灰意冷,索性應清葵之邀加入了天水門。他天資過人,不到一年便做了天水術使,專司各類秘術和武藝的研習和入門弟子的招收教導。
「我知道如今江湖上那些傳言很有些不堪。」清葵在黑暗中靜靜地看他。「想必你心里也不好受。」
成碧輕笑了一聲。「的確不太好受。」
「怪我麼?」清葵一只手支起頭,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臉頰,輕輕拂過他的五官。
他的唇角微勾。
她的手恰恰落在他唇角處勾起的位置上,頓了頓。
「我只怪自己白背了這名聲,其實不符。」
成碧忽然雙唇一張,將她的手指含在嘴里,舌尖輕觸。
清葵只覺得心神一蕩,一股熱意在體內升起。她迅地抽回手,調息將這股熱意壓了下去。
「為何要勉強自己?」他看著她的動作,語氣中諸多不忍。「這樣苦苦忍耐又是何必?」
清葵瞥了他一眼。「我不曾忍耐什麼。」
成碧雙目幽亮。「別人或許不知,我卻明白得很。你修習的功法是需要借助男女雙修方可大成,你卻偏偏要執意以一人之力勉強推進,強自忍耐這功法帶來的疼痛和欲念。這又是為何?」
「你問得太多了。」清葵閉上眼,背過身去。「別忘了,當年我救你,如今讓你與我同眠,也不過是因為你正巧是陽年陰月陽日出生的而已。」
「我當然知道。」成碧仰面躺下,閉上了眼。「從未忘記。」
「怎麼,現在你卻不滿足了?」清葵笑了一聲,調轉了身子,一雙魅目望著他。
即使在這樣的黑暗里,他也能感受到那雙眸中絲絲縷縷網羅人心的魅惑。
「是。」他情不自禁,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受苦。我可以助你。」
「如何助我?」
她沒有再閃躲,反而迎上前去,臉龐離他只有些微之距。「與我雙修麼?」
成碧的呼吸熱了熱,喉嚨里一片干燥。
「只要你願意。」
清葵細細地端詳著他。
與陽年陰月陽日所生的男子朝夕而處,可使魅目假開,這是她偶然間才得到的方法。雖然魅目假開之後能使媚術精進,但畢竟沒有真正地打通,對身體有百害而無一利。
其實天水門所修的雙修之道,更是一種心法。真正入得門後,無論修習何種功法,均能事半功倍。習武者,可以此道使內力深蘊,身法輕盈。習文者,可耳聰目明,過目不忘。清葵主修的是媚術,借雙修之道使媚術精進,原本是相輔相成的路子。
然而她堅持不用男女雙修之道,只用個人的陰陽調息法進行修習,再加上魅目假開,才得了如今的後果。那一抹水紋,便是強行修煉魅目而現出的異象。這水紋原本應該只在動欲時出現,如今卻長久地印在她的額頭上,再難消退。
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隔著一層薄薄的單衣,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呼吸快了不少。
「你是想要與我雙修,還是想要——我?」清葵的聲音輕緩,卻帶了些蠱惑。
成碧的呼吸一窒。「我……」
沒等他說完,清葵已經俯身將頭埋在他的肩窩里。
他身上散著淡淡的皂角香,沐浴過後的味道。他的皮膚滑膩溫熱,漸漸地,升騰出暗色火焰。他的手指顫抖著,握緊了她的腰。
她卻圍住他的腰身,唇貼近他的耳垂。「現在,還不是時候。」
成碧眼中的灼熱跳動了一瞬,隨即更加熱烈。
她卻離開了他的身體,徒留余溫。
「好了,睡吧。」
她背轉身去,很快便呼吸綿長,安定地睡了過去。
成碧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無聲苦笑。仿佛從頭到尾被□灼燒的都只不過是他一個人而已。
天水宮大殿上位,清葵半倚牡丹塌,神情慵懶。丹君站在她身旁,神情肅穆。
殿下立了三名男子,姿容各異,正是外界眾說紛紜的天水三使,統領天水三術,藥,隱三部。
宋成碧修長俊秀,眸如朗星,容似精雕。他身著玄色勁裝,腰間松松纏著一條暗紅色長鞭。
「稟門主,術部本月共招收了三十五名新弟子加以訓練。其中有五名較為出色者,屬下會繼續留意。另外,術法方面,屬下已經鑽研過了門主之前相授的點蒼忍術秘笈,可隨時挑選合適的弟子加以傳授。」
「好。」清葵撐著下巴,唇角微勾。「不若你在此先示範一番何如?」
「是。」宋成碧點點頭,隨即閉目運氣,雙手相合,身形微動,竟然消失在原地。
清葵眉頭微挑。丹君一聲驚嘆。
須臾之後,他的身形又漸漸出現在原地,手里卻拿著一朵金質葵花簪。
「請主上恕屬下冒犯。」雖然他語氣謙恭,雙手奉上葵花簪,眼神卻是光芒奪目,毫不避諱地直視清葵。
丹君從他手里拿下葵花簪,順便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回轉身把葵花簪遞還給清葵。
清葵拈著那一只葵花簪,輕笑一聲。
「听聞點蒼忍術奇妙,能使人在瞬間度奇快,甚至掩去身形,我還只當是說笑而已。沒想到成碧竟然能從我的頭上取簪而不被察覺,果然是奇術。」
宋成碧唇角淺勾。
「不過,我要你找出忍術的克制之法。在此之前,不可將忍術傳授他人。」
宋成碧微愣,隨即反應過來。「門主英明,屬下謹遵。」
「成碧做得很好。」清葵略起身,右手一揚,把那葵花簪又朝他拋了去。宋成碧伸手接下,微訝。
「這個,就賞給你了。」
宋成碧訝色頓去,笑意一閃,將葵花簪收進懷里。「多謝門主。」
另兩名男子,一人淡然,一人略羨。
「傅雲,你的藥部如何?」清葵魅目一轉,落到中間縴瘦略矮,面容秀致的男子身上。
傅雲,天水藥使,掌管藥部,負責各類秘藥的精制和研究。傅雲是南疆人,對各類醫理草藥有著天生的敏銳,也是清葵當年無意中的收獲之一。她魅目假開的方法,亦是傅雲的鑽研所得。
他听清葵問到,連忙回道︰「稟門主,十八種新秘藥都已經提煉完畢。」他的音色柔和略低,雖然已努力憋了氣大聲,卻依然算不得宏亮。
「好。傅雲,我知道你那兒人手不夠。待會兒你跟成碧去,從他新收的弟子里選一些資質不錯的帶過去罷。」
傅雲面露喜色。「謝門主。」
「那些秘藥總得有人去試。」清葵轉向丹君。「丹君,待會兒傳令下去,若有願意以身試藥的弟子,可向藥部報備,給予重賞。」
「是。」
清葵朝傅雲微微一笑。「辛苦雲兒了。若有任何想要的東西,盡可以與我開口。」
傅雲望著她,面上一赧。「多謝門主。」
「隱使。」清葵最後問到了最右側的那名男子。「說說隱部的情況。」
這名男子二十來歲的年紀,眉目溫雅,氣度從容。
「回稟門主,隱部的五十六名隱者,已有三十名潛伏到了各大門派中,尚未有人露出破綻。二十名信者也已經安排妥當,至于各大派的密報已由錄者記錄完畢,隨時可供門主查閱。」
「好。」清葵目露激賞之意。「蕭錯,令你掌管隱部,果然是再合適不過。」
男子神情淡定,五官秀雅,笑容卻略帶晦澀,正是當年的蕭悔之。
「門主謬贊了。」
「蕭錯,還有兩件事需要你去做。」
「門主請吩咐。」
「其一,我要潛伏在越鳳,昆吾,少陽三大派的隱者盡快找到他們的基本武學秘籍。越鳳的《越鳳劍譜》,昆吾的《昆吾九式》,少陽的《般若心經》,這三本,缺一不可。」
「是。」
「其二,我要你在剩余的隱者中選些表現優異者,潛入魔門藏音樓。」
自古江湖有正必有邪。有越鳳,昆吾和少陽三大正派門道,有天水門這等介于正邪之間的存在,自然也有邪路魔道。而魔道中排名一的,正屬魔門藏音樓。
一介魔門,卻偏偏取了「藏音樓」這麼個風雅的名字,跟它所做的營生不無關系。
傳說藏音樓里,藏了大夏國所有的秘密。只要你願意出錢,無論什麼秘密都可以買到。
光是這樣,自然算不上什麼魔門。
除此之外,它還有最好的殺手,最邪門的武功,最狠厲的門徒,最飄忽不定的行事風格。
曾有門派崇華,不知怎麼惹到了它,竟被它一舉滅門,不過短短兩個時辰,連個尸都不剩得,只剩滿屋血跡,驚悚懾人。
「門主對藏音樓感興趣?」蕭錯微訝。
清葵雙目微凜。
「最近江湖上6續出了些奇怪的事情,想必你們都听說了。」
「門主是說最近那些離奇猝死的事件?」宋成碧立刻反應了過來。
「不錯。」清葵垂眸。「那些人死前都有行房的痕跡,且尸面容枯槁,精血失去大半,江湖上已有傳言,說是我們天水門弟子所為。」
宋成碧凝眉。「屬下也有耳聞。」
傅雲搖頭。「這怎麼可能?我們傳承的雙修之術,即使用于采補也不可能把人給采死啊!」
丹君忿忿。「江湖上這些流言,向來沒個半分的可信度。」
蕭錯沉吟一刻。「門主懷疑是魔門所為?」
「我也不能肯定。不過我曾听聞魔門武功邪異,也許會找到些線索。」清葵面色一冷。「總不能讓我們白白地背了這黑鍋。」
「是。屬下立刻挑選弟子,潛入魔門。」
清葵神色舒緩,又露出慵懶沉媚的顏色。「正事說到這兒。明天,天水門會來一位貴客。還望各位吩咐下去,讓各部弟子好生相待。」
傅雲雖然疑惑卻沒有問。反而是宋成碧神色微變,眉頭一緊。
「是沉蓮公子?」
清葵笑而不語,轉向蕭錯。「咱們共同的故友又要來了,先生可欣慰否?」
蕭錯垂下眼沒有言語,手指卻驀然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