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美人計 第十七章 破繭重生的蓮葵

作者 ︰ 听風訴晴

山寨中,一片荒涼。

斷瓦殘垣,黑燼遍地,早已成了煉獄之火燒過的荒蕪之地。山寨里的人們,連完整的尸也留不下,只剩下觸目驚心的灰黑骨骸,和被風吹散的一片灰白色的砂粒。

溫暖的家園成為恐怖的死地,不過短短一夜。

「火,又是火。」郁天慘然而立,跌跌撞撞。「爹!娘!」

清葵跟在他身後,心揪成一團。

他已經找不到鄔寨主和鄔夫人的尸骨。這場大火,把所有的罪惡燒得一干二淨。

雖然已做了心理準備,郁天仍然幾近崩潰。

他跪倒在一片殘敗之中,痛哭失聲。

清葵站在他身後,默然落淚。

「少主。」榔頭踩著瓦礫緩緩而來,面色沉重。他外袍已開,中衣衣襟上一朵顯眼的雪色海棠。行至郁天身前時,他忽然屈膝單腿而跪。

「對不起,是屬下疏忽,才讓山寨遭此劫難。」

郁天沉浸在絕望痛苦之中,無暇顧及他。

「丹君在哪兒?」清葵見到他,連忙上前詢問。

榔頭轉頭往後。

丹君一臉驚惶地跟在他後面不遠處,見到清葵才猛奔過來。「清葵!你怎麼樣了?」

清葵搖搖頭。「我沒事。」

「太可怕了。」她的眉眼一皺,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山寨——毀了——他們——都被殺了——」長到十八歲,丹君一次直面這樣可怖的屠殺。對于心性單純的她而言,不失為一番巨創。

清葵捂住嘴,兩人竟抱頭而哭。

山風獵獵,整個山寨只剩下這兩男兩女,在一片沉沉死氣中徒留無助。

半響,郁天終于收住了哭聲,眼角泛紅,眼神卻冰寒刺骨。像千年的玄鐵終于被磨成了絕世刀刃,刀鋒凜凜,直取人心。

「說。」

榔頭一愣,隨即低頭,舉手加額,行了個規規矩矩的大禮。

「屬下秦峰,白棠緇衣衛之,直屬于鎮國親王。親王他得知了少主子的下落,特意指派我潛進天塹寨,在確認少主子下落的同時加以保護。誰想到竟然生了這樣的事——屬下已有所查覺,卻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

他愧疚不已,郁天卻冷無表情。

「他們——究竟是什麼人?」

「是湖州府衙的官兵。」秦峰垂下頭。「湖州官衙剿匪,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還來得那麼快。實在……」

「這件事沒那麼簡單。」清葵憤然開口。「這官兵里頭有你們白棠緇衣衛的人,你會不知道?還有,蕭悔之究竟是什麼身份?」

秦峰驚愕。「蕭先生?他也跟這件事有關?」

「要不然你以為那些石機關是怎麼被他們攻破的?」清葵眯了眯眼。

秦峰仔細地想了想。「白棠緇衣衛如今已分成兩隊。一隊直屬于親王,另一隊則屬于親王當年的副將,現在的鎮北將軍。」

他沉吟了片刻。

郁天冷然一笑。「鎮北將軍?就是當今鎮國親王妃的父親徐守立?」

「正是。」秦峰一愣。「難道——」

郁天不語。

清葵听出了些門道,卻見丹君一臉惶惶訝異地盯著秦峰,像受了很大沖擊。

她拉住丹君的手臂。「他隱瞞身份也是不得已。我們不也一樣隱瞞了許多?」

丹君回過神來,恍惚點了點頭。「清葵,我-我只是有些不習慣。」

平日里憨厚老實的榔頭搖身一變,成了鎮北親王白棠緇衣衛的領,也難怪她一時之間反應不來。

秦峰繼續拱手道︰「請少主子隨我回北都。」

「我不會回去。」郁天站起身,面無表情。

「少主子,這——」秦峰面露難色。

「秦峰,郁天他的確不適合在這個時候回北都。」清葵忽然出聲。「那些屠寨的人,目的是殺人滅口。如果他回北都,身份暴露在那些人的眼中,岌岌可危。」

秦峰略一沉思。「你說的也有道理。但王爺他對少主子思念心切,希望能盡早與少主見面。」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郁天的身份絕不能暴露。不如讓他就此隱去,待王爺他查清真相後再認子也不遲。」清葵道。

秦峰點點頭。「好,我這就密信與王爺相報。不知少主決定往何處去?」

郁天走出兩步,立于山崖邊,長身玉立,衣衫颯颯。

「江湖。」

「是。屬下願誓死相隨,保護少主。」

「從此之後,再沒有郁天。」他頓了頓,玉容冷清。「只有郁沉蓮。」

五年後。

大夏十五年秋。湖州,天女山。

五年的時間,對天女山而言不過只是飛鳥掠過的一瞬,河流激蕩濺起的水花重歸水面的那麼一剎而已。

但對于人世間,已經足以改變很多事情。比如三大派中的越鳳派出了一位天賦異骨,風采綽絕的沉蓮公子,再比如江湖上漸漸崛起了一個聞者無不神往卻為正道所不屑的門派︰天水門。

傳說天水門的門主,是一位艷絕無雙的女子,但凡見過的人無不體酥骨軟,魂魄予授。又說這女子雖美,卻生性放蕩,天水門所收弟子,無論男女都得是個絕色,要是得了她的歡喜,便能做門主的入幕之賓,得享人間極樂。

天水門所修煉的,正是那傳說中神秘旖旎的雙修采補之術。

而天水門的本部天水宮,正在這天女山中。

那一片不知從何時崛起的亭台樓榭,婉約華麗,飄渺入雲。只是這番亭台中卻有一片與周圍極不相配的灰瓦白牆,樸實無華。白牆中豎了一面旗幟,隨風飄蕩之間隱隱顯出其上「天塹」二字。

而這片灰瓦白牆對面的映水樓台上,香雲紗飛舞間顯露出臥榻上一彎妖嬈身形,那身形似泉水蜿蜒,引人遐思。

其實離得近了,依稀還能看見那五官還保留了當年少女的精致,只是當年那雙無神的死魚眼兒已變得生動含情,幽亮魅惑,眉間更生出了一抹奇特的水紋,扣人心弦。

二十歲的商清葵,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為自己一雙異目苦惱的小小少女。

她輕笑一聲,額間的水紋微蕩。

「真有趣兒。」

身旁一位藍衣的秀美少年,見她開心,立刻將手中的紅提去蒂去核,用指尖小心地送到她唇邊。

「門主,用些紅提罷?」

她的眸一轉,落在少年的臉龐上,唇角微勾,接下了這提子,順道在他指尖上一咬。

「傅雲果然最貼心。」

叫做傅雲的少年霎時紅透了一張精致的小臉,羞澀地低了頭去。

她輕笑一聲。

身旁立著鵝黃筒裙的俏麗女子,見此情景卻蹙了蹙眉,泛棕的眼瞳生出些擔憂。

「清葵,你怎地一點兒也不在意?這等傳言,都把你說成什麼樣兒了?要不讓我去教訓教訓那些亂嚼舌根的家伙?」

「丹君,這江湖上那麼多喜歡妄論是非的人,你教訓得過來麼?」清葵擺擺手。「別理他們不就行了?」

「清葵,你不知道。他們還說——」丹君咬咬牙。「還說天水門三位天水使,實際上就是你的三大男寵!」

傅雲秀眉微蹙抬眼朝清葵望去,卻見她笑意更甚。「這話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

只見她玉臂一伸,將傅雲攬腰拉了過來,輕輕捏住他的下巴。「怎麼,小雲兒不高興了?」

傅雲手足無措,任她將自己攬在懷中,連耳根後頸都紅了個徹底。

「門主……」他的聲音細若蚊音。

丹君搖了搖頭。「得得得,你就調戲傅雲罷。就瞅著人家老實,死命兒地欺負。」

「丹君。」清葵媚眼如絲。「難道他們沒說,這天水門的副門主雖為女身,其實也是門主的相好,所以才至今未嫁?」

丹君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你-你怎麼知道?」

「難不成只有你有消息來源,我卻沒有麼?」清葵忽然斂去了一臉笑意,松開了攬住傅雲的手。「雲兒,你先下去罷。我有些話同副門主說說。」

「是。」傅雲乖巧地應了一聲,瞟了丹君一眼,起身退了下去。

清葵懶懶地支起身子,朝她招招手。「來,坐。」

丹君依言上前,坐在她身旁。

清葵對她細細端詳片刻。「丹君,你也快二十三了罷。」

丹君一縮,警惕地看她。「怎麼好好地,忽然說這個?我跟你說,你要是再讓人深更半夜爬上我的床,我就跟你沒完!」

清葵捂唇一笑。「怎麼著,你不肯嫁人,難道連男人也不想要?」

丹君目一橫。「你當我是你麼?我可對男人沒興趣。」

清葵神色微僵。

丹君話一出口便已經後悔了起來。「清葵,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事。」清葵搖搖頭。「你說得沒錯,我可離不開男人。若不是有那麼多男子純陽之氣的圍繞,我的眼楮又怎麼能亮起來?」

「清葵……」丹君目露憂傷。「其實你又何苦——」

「我不苦。」清葵打斷了她的話。「還是說說你罷。你不肯接受,是不喜歡男人,還是不喜歡我給你安排的那些男人?」

丹君一怔,隨即別開臉。

「你還念著秦峰?」清葵微微一笑。

丹君柳眉一蹙。「沒有。」

「其實念著也無妨。」清葵嘆了口氣。「丹君,其實你不用守著我,既然喜歡秦峰,為何不嫁他?難不成你還真想做個老姑娘?」

丹君搖了搖頭。「我說過,這一輩子我也是要守在奉主身邊的。你沒嫁,我也不會嫁。」

「笨蛋。」清葵微微動容。「你這死心眼兒,什麼時候能改改?」

丹君眨眨眼。「改不了了。」

清葵笑了一聲,從榻上起身,往樓台邊欄走了兩步。長長的拖尾迤邐而行,在木地板上劃出簌簌的聲響。

「丹君,你看這山寨,是不是跟從前一樣?」

「清葵。」丹君欲言又止,終于還是開口。「你讓人重建了山寨,是為了——」

「再過些日子,便是十月十五了。」清葵望著那片灰瓦白牆,微點頭。

丹君走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瞧著她的神色。「是郁公子的生辰?」

清葵抿唇不語,笑容漸斂。「丹君,是時候準備些上好的酒菜,招待我這位陳年舊友了。」

「郁公子會來這兒?」

「十五他未必會來,不過十六就一定會。」

因為那一天,是他爹娘和全山寨人們的忌日。

丹君猶豫了一下子。「清葵,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你——」

「丹君,」清葵打斷了她的話,目光依然沉靜。「我與郁沉蓮之間的恩怨跟你無關。你與秦峰之事,我樂見其成。」

丹君勉強笑笑。「清葵,你又在說笑了。我不是說了?你不嫁,我也不嫁。」

涂著妖紅色蔻丹的指尖輕輕搭在楠木雕花攔上,略緊了緊。

那場劫難之後,相互依偎的少年和少女,那些溫暖堅定的話,為何到如今想起卻只剩了苦澀?

「所幸還有你。」

「我會陪著你。」

……

郁天。郁沉蓮。隨著名字被抹去的,不僅僅是曾經的那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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