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美人計 第五十八章 關于沉蓮的秘密

作者 ︰ 听風訴晴

據沈離自己所說,他是特意從少陽派偷溜出來到天水門做一「拜訪」,誰料恰好在路上踫到了被人圍攻的傅雲和方騅,順手將他們救了起來。至于那位少年,也是他路中所結識的一位劍客,功夫相當不錯。

談話間,清葵不止一次地偷眼瞄向那位身負鐵劍的沉默少年。不為別的,只為他的容貌跟沉蓮實在有幾分相似,尤其像當年在天女山時的少年郁天,那雙墨色泛藍的眸子如出一撤。

她也向沈離打听這位少年的情況,奈何沈離也對他知之甚少,模模頭什麼也答不上來,只知道這少年有個極其鄉土的名字︰小春。

因為連成碧的離開和蕭錯的昏迷,天水宮內隱部和術部無人帶領,難免有些混亂。清葵花了好些時間整頓,又提拔了新的人選帶領兩部,才將局面逐漸穩定了下來。

在這期間,沈離也幫了不少忙,閑暇時便來找她聊天。他甚少提及少陽派的事,倒常常說起周游各地時所見的風土人情。幽里的刺繡節,臨淄的蹴鞠賽,西域的葡萄美酒,嶺南的荔枝集市,引得她心馳神往,忘記了疲累憂慮。

少年小春跟沈離寸步不離。他不愛講話,卻時不時會在沈離的身後不經意地看清葵一眼,尤其是她與沈離相談甚歡的時候。每次看清葵時,他的神情總顯得有些隱忍怪異。清葵察覺到了,也裝作沒有現。

「說起這魚,」沈離指了指餐桌上擺在正當中的清炖白水魚。「欽州有個風景絕佳處名為游龍澗,其中生著一種叫噬牙的魚,身長不過數寸,通體血紅色,牙齒鋒利。據說這種魚專吃活物,若是人掉了下去,不到半刻便會被吃得精光,最後只剩的一副骨骸浮上來,尤為可怖。」

此言一出,丹君驚恐地睜大了眼,傅雲臉色一白,連方騅也有些不自在。原本伸向魚的筷子頓時都收了回來轉向別處。

唯有清葵听得饒有興趣。「這麼說那水里豈不是沒別的活物了?」

「正是。」沈離微微一笑,夾起一片魚,仔細挑去了刺放到她碗里。「這魚繁衍後代的能力極強。由于水中的活物都被它們吃了個精光,它們便分成幾群,互相撕咬吞噬。所以這游龍澗里總有幾個月水色翻紅,令人望之生畏。」

小春的眼楮盯著沈離的動作,似若有所思。

清葵夾起魚送進嘴里,猶在思索。「不對啊,若真有這樣的魚,順著那澗里的水游到河里,豈不是所有河道都遭了秧?」

「清葵有所不知,這魚偏生只能活在這游龍澗內,一旦出了這游龍澗,必死無疑。」沈離說得眉目飛揚。「當地人說這魚乃餓鬼道內的餓鬼所化,被天神拘禁在這游龍澗里不可出去。有人曾以鐵絲制成漁網捕過這魚,據說其味鮮美無比,遠勝過這白水魚。」

清葵做了個惡心的表情。「這樣凶惡的魚,再鮮美也沒人吃。」

「說得也是。」沈離又替她盛了一碗魚湯。「你最近勞累,喝碗魚湯補補。」

「謝謝。」清葵接過來,才現這道魚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在吃,于是又盛了一碗。「丹君,這碗給你喝。」

丹君見那碗乳白濃湯如逢大敵,做了個敬謝不敏的手勢。「不用不用,你自己喝就好。」

「雲兒?」她轉向傅雲。

傅雲白著臉推辭了過去。

「方騅?」

方騅擺擺手。「不必了。」

清葵頗為可惜。「如此鮮美的魚湯,居然只有我一個人喝。」

「清葵似乎忘了我。」沈離的神情很有些委屈。

她順手將魚湯推給他。「好好好,這些日子沈少俠也辛苦了。這碗就——「「我要。」小春悶聲悶氣的聲音傳來,令桌上眾人俱是一愣。

沈離的表情最為驚訝。「小春,你——」

「我要。」他依然執拗地重復了這兩個字,濃黑泛藍的雙眸死死盯著那碗魚湯。

氣氛有些奇怪。

清葵連忙將那碗魚湯推到小春面前,又給沈離重新盛了一碗,這才緩了下來。

沈離瞥了小春一眼,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始講些奇聞異事。小春捧著碗,一口一口地喝著魚湯,唇角似有弧度一閃而過。

清葵無語。這還是一次听見小春說話,竟然是為了一碗魚湯。

正值盛夏,酷暑難耐。雖然天女山上要涼爽許多,沈離從冰窖里挖了些碎冰,放在解暑的酸梅湯里,還在花園底下扎了簡單的涼棚供大家聚在一處納涼。

跟沈離相處是件十分快樂的事。他似乎總是用盡了各種辦法令清葵開心,每一次妙語連珠引得大家捧月復歡笑的時候,他便趁人不注意時深深注視她的臉。清葵只做不懂,心中卻不知是何滋味。

這番用心良苦,終于連丹君也看不下去。

「清葵,這沈離也算是痴心情長,你究竟是個什麼想法?」

清葵正提著燈籠,帶她走上一條山道。

「怎麼,你也被他收服了?」

「哪兒的話。」丹君猶豫了一下子。「我是覺得他人不錯。要是你對他沒意思,還是早點說個明白,以免拖得越久,越是傷人。」

山中月明,道路兩側的崖壁陡峭嶙峋,蟲鳴獸啼不絕于耳。山道中間兩抹身影婀娜,為清冷夜畫增添了幾分生動鮮活。

「我讓人去少陽派暗中查過了。」清葵走在前頭,步伐緊湊。「沈離的確在不久之前離開了少陽派,說是要回家鄉。」

「原來你——」丹君腳步微頓,又追了上去。「難道你懷疑他不是真正的沈離?」

「多個心眼沒什麼不好,尤其是現在。如今證明他的確是沈離,卻不知那個小春究竟是何來歷。」

「清葵,你有沒有覺得小春看上去有些眼熟……」丹君跟著她沿台階一步一步朝上走。

「他有幾分像沉蓮對不對?」清葵點點頭。「我也現了。」

「該不會真的是沉蓮公子罷?」丹君大膽假設。「也許沉蓮公子他受了傷逃了出去,正好被沈離給救了,他又因為傷勢所以暫時失了憶,或者又由于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變了樣子?」

清葵停下腳,沒好氣地轉身。「早說過叫你別看那些坊間小說本子。你以為咱們過日子真跟書上寫的那般離奇曲折?他的確有那麼一點兒像,但人有相似,這也沒什麼奇怪的。」

丹君別別嘴。「但他這個人實在有些古怪。我時常看見他偷偷望你。昨日我還見他在偏殿那副你的畫像前面站了好久。」

「他的言行的確不同尋常。」清葵緊鎖眉頭,仔細回想。「但要說他是沉蓮——我又覺得有些奇怪。這一連串的事情也太過巧合了罷?他還恰好就被沈離救了,後來他們兩人又恰好把方騅雲兒他們救了?巧得就像有人刻意安排。」

「說的也是。」丹君踮腳朝前頭望了望。「清葵,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一會兒你就知道。」

山路的盡頭是一個隱在山壁中的洞穴,洞口豎著一塊石碑,上書「郁泉」。正是當年那個藏有玄機的溫泉洞。

「你是想泡溫泉?」丹君恍然大悟。「怎麼不早說,什麼也沒帶來。」

「誰說我是帶你來泡溫泉了?」

雖已過數年,這洞內依然白霧裊裊,水聲叮咚,若在冬季正是個取暖福地,然而此時正逢盛夏,又濕又潮便有些難以忍受。

丹君抬起袖子擦著額上的汗,卻見清葵左顧右看了一番,走到一處寬大的石縫前站定。「就是這兒。」

說罷,她便探身而入。

丹君張大了嘴。「清葵,你這是——」

「跟我來就好。」

兩人艱難地穿過石縫來到了石室。丹君還沒來得及消化眼前的場景,便又被清葵拉著朝石室後面走。

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眼前豁然開朗。

那是一片靜謐的山谷,在朗朗月光下顯得深遠開闊。山谷中心有幾處水潭,呈團簇狀圍著中間的竹林,每一潭都映著一個月亮,幾只小獺安靜地伏在水潭邊,偶爾動動爪子激起一窩螢火蟲。

「真漂亮……」丹君滿目贊嘆,看呆了神。

清葵也同樣有些忘情。這就是沉蓮一直想讓她看的東西麼?難怪那個時候他總是提及這個秘密山谷。若不是因為他失了蹤,她忽然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怕是不知道何時才能現這里的美景。

「走,咱們過去看看。」丹君情不自禁地抬步朝山谷中心那幾處水潭走去。

小獺大約是沒見過人,也不十分害怕,只是起身朝更遠的地方走了幾步,才停下來好奇地看著她們兩人。

水潭中開滿了蓮花,幽香沁人。水潭邊滿滿當當長滿了一人多高的植物,走近了看才現是一株株微垂著頭的向日葵。

「真是妙啊。」丹君繞著水潭走了走。「這蓮花恰好一圈包圍著葵花,同開同敗,要是白天來不知有多好看。」

清葵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奇景,似有所悟。

「誰?!」丹君忽然猛喝一聲。只見一黑色身影飛快地從竹林里竄出,朝另一個方向掠去。丹君立刻追了上去。

清葵呆在原地,心中震撼。居然還有別的人在這里?難道真是沉蓮?

想到此處,她立刻撥開葵花走進了竹林。

原來這竹林中另有一番天地。一間簡單的吊腳竹樓,依稀還有燈火閃閃。

她小心翼翼地步入竹樓,卻僵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丹君追著那黑色人影一直到了山谷上某處斜坡,那人身法詭異,度極快,叫她跟得頗有些辛苦。

「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並不回答,只顧著往前。

眼看這黑衣人就要逃月兌,她索性從袖中拿了一只梅花鏢朝他的方向擲了過去,正中他右臂。她心中微喜,正要再出招,卻見他不知怎地左躲右藏,居然沒了蹤跡。

丹君掛念清葵的安慰,只得先折回了竹林里。

她沿著清葵走過的痕跡來到竹樓,只見里面燭光閃爍,似有人影。

「清葵?」

她握緊手上的短劍,盡量不生任何聲音,漸漸接近了竹樓,模了進去。

里頭卻只有清葵一人,背對著她坐在竹樓里。

清葵面前擺著五只形態各異的葵花燈,每一只上面都寫著不同的字。

「清葵……」丹君似乎抓到了一絲頭緒。「這里是——」

「這兒是沉蓮現的。」清葵沒有回頭,聲音還算的平靜。「他對我說過幾次,讓我回來瞧瞧,可我一直沒放在心上。」

「難道——」丹君心中越明朗。「這兒的蓮花和葵花,還有這件竹樓,都是沉蓮公子做的?」

「應該是吧。」清葵輕笑了一聲,濃濃的自嘲味兒。「原來這幾年他一直都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做這些傻事,而我卻一無所知。」

她提起一盞葵花燈,上面寫著︰「小葵十七歲生辰快樂。」

「十六歲生辰那年他替我做的葵花燈,在那年離開越州的時候被我踩得支離破碎,什麼也不剩。十七歲生辰的時候我還在南疆。那個晚上我喝醉了酒,差點兒把雲兒當沉蓮親了上去。」

丹君靜靜地听著。

「十八歲那年,我們建起了天水宮。那年十月十六山寨忌日,沉蓮上山祭拜。我讓他穿著綢衣替我侍酒,想狠狠地羞辱他一番。他當時臉色很不好看,我以為是難堪,現在才知道是他誤會我已遇上了緣定之人解開了魅目,心里難受。」

「後來那一年,我的身邊坐著成碧和雲兒,身側站著蕭錯。我故意與他們親昵,讓他在下面看著,等候了半日。他當時什麼表情也沒有,我裝作不在意,心里卻很生氣。」她嘆息了一聲。「這些年,我從未忘記過他,從未停止愛他。卻沒想到——原來他也一樣。」

她的手拾起桌上一對木頭人偶。「這是他做的。小蓮和小葵,永遠在一起。」

在這水清山秀的世外桃源,他親手建立起一個屬于他們的天地。

這就是他一直想要告訴她的話。

清葵低下頭,一粒粒水珠落下,浸到木頭小人的紋路里。

「這個笨蛋,刻得一點兒也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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