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安十六年冬,夏武帝駕崩,舉國同悲,全民哀悼。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按照夏武帝臨終遺旨,三皇子成碧接替皇位,是為夏成帝,年號昭寧。
連成碧入住太平宮,忙于先皇治喪,妃嬪安置遣散等要務,一時之間無暇顧及王府內情況,只吩咐家僕留心照顧著清葵父女倆。清葵身邊暗中盯梢暗衛們也少了許多,只有蘇顏依然執著地守候在清葵身旁,不讓她與「尹春」有什麼單獨相處時間。
根據夏武帝臨終遺旨,夏成帝封前太子之子文啟為越王,前太子妃為豐華夫人,調派上將軍尉遲凜護送月氏王與越王母子一行人返回月氏。臨行前幾日,夏成帝在宮中設宴,款待月氏貴賓。
這次應邀而來月氏貴賓中,除了年過半百月氏王,還有月氏王三妹清薈長公主及其夫君。酒過三巡後,清薈長公主忽然起身,朝成帝深深一禮。
連成碧一開始便注意到了這位長公主。雖然她應當已近不惑之年,卻依然雍容美麗,風韻天成,如盛世牡丹從容吐蕊。然而她容姿優美卻不苟言笑,似乎難以接近。連成碧會注意到她,並非因為她容貌過人,而是因為她五官帶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熟悉感。
「陛下,妾身有一事相求,還望陛下恩準。」長公主垂眸低眉,聲調柔和,吐詞果決。
「殿下不妨直言。」連成碧忙起身相扶。「月氏與我大夏乃良邦友,殿下所求,朕自當盡力滿足。」
長公主抬眸道︰「妾身平生只有一女,自小嬌生慣養,刁蠻任性。數年前小女以游歷之名來到貴後,便再也沒回去過。妾身實在牽掛擔憂,這才隨兄長一同來了貴,以尋找小女下落。」
連成碧了然頷道︰「朕必定舉之力,為殿下尋找貴千金下落。」
長公主身旁駙馬朗聲道︰「多謝陛下好意。只是我們近日查探得知,小女陰錯陽差之下,現正在陛下府中居住。有勞陛下對小女照顧有加,不知可否令小女與我夫妻二人重逢,同歸月氏?」這位駙馬眉目英挺,眼神犀利,氣勢逼人。
連成碧愕然道︰「在朕府中?」
「正是。」長公主微微一笑。「小女閨名清葵。」
對連成碧而言,這實在是場驚嚇連連筵席。先是听聞清葵乃是月氏長公主之女,他勉強鎮定下來,隨即想起了清葵身邊那個詭異岳丈大人。既然長公主和駙馬是清葵爹娘,那個又是誰?難不成真是個冒牌貨?
長公主好意地替他解開疑惑,同時又給了他二個驚嚇。原來長公主竟然同時擁有兩位夫君……
連成碧在想象力受到挑戰同時,敏銳地感受到了危機。一個岳丈大人已經令他應付不暇,現在再加一個,看上去也不好想與。再加上笑里藏刀長公主……他生平一次生出一種無力感。
月氏王慈祥地笑了笑,端起酒杯一敬。「月氏風俗與大夏不同,陛下不必驚訝。听聞我那佷女兒與陛下交好,想必在大夏期間多得陛下照顧。本王在此謝過了。」
「哪里哪里。」連成碧強作精神應酬,心思卻已經不知轉到了何方。
長公主與駙馬對視一眼,意味深長。
筵席結束後,愛女心切長公主和駙馬跟隨夏文帝去了攝政王府。清葵和尹春聞訊而出,四人呆愣片刻之後,抱頭痛哭。
夏文帝把水榭留給了他們,自己則回了皇宮,獨自一人在書房內沉思。長公主要接清葵回月氏,他自然不好阻攔,但一旦她回了月氏,不在他掌控之中,怕是會生出變數,令他之前苦心設計都付諸流水。
穆千秋步入書房,見到正是新皇心神不寧臉。他心中暗暗嘆息,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問候,順便恭喜他又迎來一樁喜事。
連成碧不解,穆千秋便將目前形勢細細分析。若能與月氏聯姻,對連成碧帝位自然是又一助力。既能得心中美人,又能益于鞏固帝位,怎不算是喜事一樁?」
連成碧搖搖頭,手中把玩著翡翠鎮紙,心情煩亂。「先生不明白。朕不能確定回了月氏後——她是否還願意嫁給朕。」
「陛下此言差矣。」穆千秋淡笑道︰「若這樁婚事成為了兩個家之間聯姻,又如何由得了她自己?」
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但若月氏王不允,難不成他還以大夏權勢相壓?落到民眾耳朵里,不成了活生生笑料?
穆千秋卻早已成竹在胸。「陛下完全不用為此事擔憂。」他拱手道︰「此事微臣已有謀劃。月氏王帶越王母子同歸月氏,卻在半途中遇上盜匪,越王母子不幸罹難,月氏王想必對大夏深感歉疚,又怎會舍不得自己一個佷女兒?即使他真舍不得,我們亦能以越王之死為由,要挾月氏。」
連成碧已了解了他意思,眉間一松,像是放下了一塊大石。
穆千秋又道︰「陛下,月氏那位宗室公主雖可娶,卻只可為妃,不足以母儀天下。以微臣之間,陛下還是盡早完婚,以馮將軍之女為後,采選秀女擴充後宮,以盡快誕下龍子。」
「朕心中有數。」連成碧微笑道︰「得先生相助,果然是朕百年修得之福。」
月氏王一行人離開北都,成帝前往相送,提及欲迎娶商清葵為妃。月氏王和清薈長公主以清葵早有婚約為名,委婉地拒絕了這樁婚事。成帝掩下怒意,謙然有禮地表示理解。
清葵將眼前這一幕看在眼里,靜靜放下了車簾。馬車緩緩地開動,華蓋下銅鈴出清脆鳴響。
「還未結束。」一個柔和卻果決聲音響起。「他不會那麼容易放棄。」
「我知道。」清葵轉過頭,微微一笑。「娘。」
月氏王車隊在兩側種著白楊官道上緩緩行使,上將軍尉遲凜帶著三百騎兵,分成前後兩組護送。
馬車里五個人,不約而同地安靜著。終于有人不安于這種寂靜,拍腿大聲道︰「終于解月兌了!小葵葵計策果然是好……」
「春兒。」清薈公主瞥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卻有些壓迫。「要不是你一直瞞著清葵事,如今也不至于這麼麻煩。」
尹春抱頭喃喃道︰「就不能別在外人面前這麼叫我麼……」剩余三人做正襟危坐狀,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听到。
「什麼?」清薈挑眉。
「沒什麼。」尹春討好地朝她笑笑。「夫人繼續。」他對面另一名英挺男子出一聲不屑嗤笑聲。尹春怒︰「老三你——」
「好了二爹。」清葵擺了擺手。「巫人術呢?」
尹春從懷里掏出一張織錦遞給她,幸災樂禍道︰「真想看看連成碧現巫人術失蹤時表情。」
清葵仔細看了看,又遞給郁沉蓮。「沒錯,就是這張。」
清薈長公主打量著郁沉蓮,說道︰「現在難道不該先介紹我們認識一下麼?清葵。」
清葵無奈,握著郁沉蓮手向眾人介紹道︰「娘,二爹,三爹,這是郁沉蓮,我孩子他爹,你們未來女婿。」
氣氛頓時有些僵硬。清薈長公主臉色青︰「你已有了身孕?」她轉向縮到角落里恨不得隱形尹春︰「春兒,為何沒听你提及?」
尹春作無辜狀︰「夫人,我忘了。」
清薈長公主怒道︰「這麼大事你也能忘?」一旁三爹連忙勸解︰「夫人,事已至此,怪二哥也沒用。」
清薈公主又轉向清葵,恨鐵不成鋼道︰「沒錯,要怪也只能怪我養了這麼個不懂事女兒!自己有了身孕,竟然還去做那麼多危險事!」
清葵漲紅了臉。「這是我自己事。」郁沉蓮連忙道︰「伯母,此事都怪晚輩,不該讓清葵涉入險地,差點受人暗算。」面對未來丈母娘,他十分內疚。
清薈長公主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若不是本宮有遠見,替清葵做過免咒之儀,這一次怕是她也難逃巫祝術控制。」
尹春在一旁插嘴道︰「還好咱們清葵聰明,來了個將計就計,否則哪有這麼容易拿到巫人術,又成功月兌身?」
「你以為當真月兌身了麼?」清薈長公主冷笑一聲。「我看那送行尉遲將軍神色不定,行動詭秘,所謂送行一定沒那麼簡單。」
「據我對連成碧了解,他不會那麼容易放過越王母子。」清葵道︰「怕是路上還有玄機。」
「無妨,我們早已布置好一切,若他們敢來,定是鎩羽而歸。」三爹朝清葵和藹一笑。「清葵,你娘這些年時時念起你,如今總算能迎你歸,實在再好不過。」
清葵勉強朝他笑笑,依然有些不自然。三爹蘇德,原本是北戎將軍。北戎曾試圖侵犯月氏,卻未想被清薈公主帶領月氏軍大敗。蘇德被擒,做了清薈公主戰俘。
從戰俘到侍從,最後成了愛人。這段離奇古怪情史在月氏亦為人津津樂道,卻是清葵心里一道不大不小坎。其實現在想想,她心里也明白母親並非是刻意選在那個時候與三爹成婚,而自己親爹死實際上也與他們成婚一事毫無關聯,但這道坎已存在多年,一時之間難以邁過。
英挺三爹蘇德神情微澀,與同樣表情清薈公主對視了一眼。清薈公主轉向郁沉蓮道︰「沉蓮公子,你與清葵事本宮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如今清葵身懷六甲,你打算如何?」
郁沉蓮執了清葵手,正色道︰「晚輩早已許下諾言,願娶清葵為妻,一世追隨,不離不棄。」
清薈長公主微頷,視線落在清葵身上一頓,很快轉開,掩下眼中濕意。「這個不省心孩子,今後就交給公子了。希望公子記住今日之言,如有違背——」
「如有違背,願受天譴,永世不得善終。」郁沉蓮毫不猶豫地說出這句話,連清葵也驚訝了一瞬。
尹春抹了一把眼淚。「真感人……」
蘇德鄙棄地看了他一眼,小聲道︰「注意點兒,別在孩子們面前丟人!」
清薈長公主咳了咳,兩個男人立刻噤聲。「別忘了,我們還有場硬戰要打。」她望向清葵小月復,目露溫柔。「沉蓮公子,保護好清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