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微涼,顧雁歌坐在院子里,側院兒里忽然響起了笛聲,清遠如空山雨後的梵音。此時滿地月光如洗,鋪陳得整個院子里一片溶溶燦燦。
笛聲里似乎帶著纏綿的音調,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奈,夾雜著風一點點傳進耳朵里。起初她以為是顧承憶在吹奏,後來听得仔細了,才想起恪親王最善吹笛,這……應該是吹給恪順王妃听的吧。
「方容……」顧雁歌不由得念這個名字,以前總覺得這名字尋常,今天卻莫名得覺得,其中另有許多意味。
只是或許她還來不及懂罷了,迷迷糊糊中,顧雁歌睡著了,夢境中似乎回到了曾經生活過的世界。五光十色的夜,來來往往的車流,還有她可愛的女兒以及……一個陌生的男子。她看到自己笑得很燦爛,那言行舉止,也完全不像她以往那樣。
倒似乎,更像是她在端著的那個郡主架子,是啊端著……她不一直在端著這架子麼,真是不知道端得好與不好罷了。
她看見女兒長大了,出落成一個漂亮端莊的女孩兒,或許沒有出色的容貌,卻自有一番清氣。
看到這兒,她不由得高興,如果說她的心里還有什麼不舍的,就是這個女兒。
奇怪的是她竟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攀,而且听到那男人叫「阿朱」的時候,覺得很奇怪。她又看見自己笑著說「我以前是阿紫,現在是阿朱。」
不禁有些糊涂,卻又听著自己說︰「阿紫是外邊強,行事也大膽,以為自己不在乎別人的撲看法,可想著內心都脆弱;阿朱心里旨,做事卻圓融,這就是你們說的,外柔內剛啊!」
這句話久久地在她腦子里回來蕩去,竟然就這麼醒了,這時天邊已經微亮,看著深色的帳頂,她莫名地淚流滿面︰「原來我從頭到尾都是阿紫,外邊強……」
坐起身來緊緊抱著被子,忽然覺得自己多諷刺啊!輪轉兩個時空,她都是阿紫,以前悲劇了,現在呢還會繼續嗎?夢里的她想明白了,可事實上她還是沒想明白。原來端著架子做別人,是一件那麼累的事,忽然之間她覺得從里到外都疲倦不已。
就這麼疲倦著、迷糊著,竟然也到了大婚當天,十里紅妝、天家儀仗,早上她偷偷溜到偏院里跟恪親王辭行。恪親王一眼就看穿了她心里的不安,輕輕地拍拍她說︰「雁兒,怕嗎?」
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感覺︰「父王,我好累!」
「傻姑娘,你不在擔心什麼呢?你以前怕他像父王一樣離開你,現在父王好好的,你還怕什麼,永夜會像父王一樣,永遠守著你不會離開。」恪親王雖然看出了顧雁歌的不安,可卻不知道她心里為什麼不安。
顧雁歌現在心里的滋味兒真是難以形容,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朱紫還是顧雁歌,這個名字多久沒有被提及啊。為什麼卻在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了,長嘆一聲,整了整心思︰「嗯,我也不會離開你們!」
像是堅定了自己的心一樣,再出門的時候,踏著堅定的步子,迎著陽光露出笑臉來。已經兩年多了麼,嗯,她是不是太後知後覺了,竟然現在才開始不適應︰「但願君能不負我,也願我能不負君。」
回了院里梳洗更衣,看著嬤嬤迎面撲來的蓋頭,顧雁歌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忽然笑了,這應該叫婚關恐懼癥吧。丫頭們扶著起身,迎著一片大紅大紫走出了恪親王府的大門,透過紅紅的蓋頭,依然能看到外面的情形,滿堂的賓客在列,太子和皇子、公主們打頭站著,人人都是一臉的笑意和祝福。
握了握拳頭,在心底暗暗念了兩句︰「我這輩子應該不會再這麼悲劇了吧,我也不是茶幾。」
迎著大門站著的是蕭永夜,騎在高頭大馬之下遠遠地看過來,似乎隱隱約約能看到笑容。只見他翻身下馬,迎著她走了過來,在司儀的一聲︰「吉時至,迎新禮起。」
然後就听到禮樂聲響成一片,一只大手伸到紅蓋頭之下,掌心向上,顧雁歌在愣,嬤嬤連忙拉著她的手放到了蕭永夜的手心里,頓時間滿場響起了恭賀聲和叫好聲。
在手指扣著手指的這一瞬間,心稍稍安定了下來,如果是蕭永夜,可能會好一點吧!
「抬嬌、入簾、起……」司儀聲一落禮樂聲就更加熱鬧了,在放下簾子的那一刻,顧雁歌看了眼恪親王府的大匾,莫明的有些感傷。嫁人,永遠不是那麼單純##
婆家和娘家總是區別大著的,蕭老夫人是爽快人,也##了她,可世事都一樣,不到最後一刻蓋棺時,誰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在顧雁歌胡思亂想的時候,嬌子出了,經過前街時,滿街的百姓都在兩旁圍觀著,遠遠地能听到百姓們的話。大多都是祝福與羨慕的。
「雁郡主嫁給靖國公,這才叫人間佳話呢,上回嫁給謝公子算個什麼事兒!」
「還謝公子呢,現在連平民百姓都不是了,听說皇上賜了賤籍呢,嘖……以後連讀書寫字都不能了。」景朝管普通老百姓叫貴民,管賤籍在冊的叫庶民,至貴民及上才可以識書知禮上學堂,而庶民除非特赦,否則永遠不能月兌籍。
顧雁歌听了心里卻沒有感覺到高興,有時候覺得凡事不能太過了,太過了無益。可她才剛這麼想的時候,前頭的隊伍就傳來了一陣喧鬧聲,顧雁歌有些奇怪,想掀開簾子去問問扶疏出了什麼事,還沒挑起簾子呢,扶疏就眼疾手快地拉開簾子湊了上來。
「主子,您別急,許是前頭走得慢了些,要過平安門了,禮也是要慢些走的,過了平安門,做雙安平人。」扶疏話是這麼說的,可這話去不實,是楊嬤嬤教她說的,楊嬤嬤上前頭看去了,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呢。
顧雁歌應了一聲,這麼說就不必多想了,手里抱著塊金瓖玉的錁子,懷里還惴著個冰涼涼的玉如意,她還真是初次體會到什麼叫金尊玉貴,渾身上下戴珠佩玉,恨不得掛幾箱金子在身上,就差沒金碧輝煌了。
想到這兒一樂,當年結婚的時候,就想買對金手鐲,母親說︰「我們小紫的手生得好,將來福氣也好,要做戴金戴玉不沾家務事的太太。」
後來她倒是真做了太太了,卻一點福氣也沒有。忽然現在想明白了,手的福氣就是十指勤動彈,後來她不得自己領著女兒自個操心嘛。笑一笑,往事忽然也就散了,經過這麼些事兒,也想明白了,那個夢就不當它是真的吧,那個世界里,她也幸福著,女兒也幸福著,而自個兒就在這里好好活著吧。
這事兒才剛想起來,前頭忽然一聲驚天大的呼喊,就算花轎停在隊伍的中後部,顧雁歌也清楚地听到了遠處傳來的呼喊︰「扶疏,不許瞞我,前頭到底是什麼事兒?」
扶疏扭捏著不敢說,顧雁歌就要掀簾子出來,扶疏一看連忙貼過來︰「主子,您別介,前頭只不過是有人攔著隊伍,您放心,有靖國公在呢。回屹的幾十萬兵馬都退于談笑間,咱難道還擔心攔轎的,保不準就是京里那些親貴主子們要為難靖國公呢,這樣的事兒他們也不是干一回二回了。」
顧雁歌听了歪著腦袋想想,這樣的事兒倒真是屢屢見,只不過她還真沒想到,這些人還有膽兒來攔他們嘴里那「又冷又不近人情的兵頭子」,難道就不怕秋後算帳了!
撇撇嘴,外頭的聲音似乎小些了,看來已經鎮住了場面︰「他們什麼時候膽肥了,真是,這一定是敏郡王的主意,扶疏你記下了,回頭敏郡王成親,咱們也打人攔他媳婦兒去。」
話音一落,外頭就傳來了扶疏的笑聲︰「是,主子,奴婢記著了!」
然而前頭可沒顧雁歌想的那麼樂觀,已經亂成了團。謝君瑞一身凌亂地攔在轎子面前,一聲聲大喊著︰「郡主,君瑞對你之心天日可表,您怎麼可以另嫁他們,君瑞是那樣的尊敬您,像捧著天上的雲彩一樣捧著您,像照顧著驕弱的花朵一樣照顧您,對您的心就連天上的月、水里的魚也會感動,您為什麼看不見,您為什麼不看一看。」
現如今的謝君瑞可真是孤注一擲了,他已經沒有別的出路了,往日里斂著性子跟他來往的人全不見了,一個個看見了他就遠遠躲開。顧雁歌是他最後的賭注,他拿自己的來賭,可是很遺憾啊,謝公子,您覺得您這樣的賭局,需要拿堂堂一個郡主下押注麼?
蕭永夜遠遠的騎在馬上,怒火中燒,謝公子已經成功地把不苟言笑的蕭永夜惹怒了,狠狠地揪著馬韁,要不是前頭太子說今天他是新郎倌,不宜動粗,于是帶著幾個皇子親自押陣,他早已經上去把人給平安門上掛著了。
謝君瑞……蕭永夜眯了眯眼,好樣兒的,津洲候……更是好樣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