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家里,功勞最大的,積德行善最多的是過世的梅老爺子。」
吳女乃女乃一提起梅老爺子來,話語里無不充滿敬意。
「要不是老爺子,你們家不會有今天的富有,我一個窮老婆子也不會在你家安享晚年。還有長工屈鳳來,這都是老爺子的善行。」說這話的時候,吳女乃女乃表情嚴肅。看得出來,她是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在講述梅老爺子的事情時,整個過程顯得有些亂。仿佛老爺子的眾多故事齊了心似的想擠破喉嚨一塊兒往外跑。吳女乃女乃雖然一直在滔滔不絕地講,內容卻一會兒上了這里,一會兒又上了那里。加之她情緒激動,梅蘭花很難听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幾經啟引導,終于挖掘出一篇梅老爺子樂善好施和張翰林知恩圖報的動人故事。
梅老爺子名叫梅葆坤,是個私塾教員。人稱梅先生。
梅先生為人正直,樂善好施。雖然住著祖輩留下的三間茅草小屋,一家人過著緊緊巴巴的日子,還經常拿出教學所得的束修,資助家境貧困但學習好的學生。
有個叫張思桓的小男孩兒,小名苦臭兒。五、六歲上,隨父母逃荒到烏由縣的育賢莊。時間不長,父親病餓而亡,母親只好靠給人幫佣掙點錢,母子二人糠糠菜菜勉強度日。
梅先生的私塾就設在育賢莊小思桓家附近。孩童們朗朗的讀書聲,吸引了小思桓。他便偷偷地蹲到私塾的窗台低下去偷听。思桓很靈透,屋里先生所講過的話,只要被他听到了,就牢記心里。先生沒有提問,他都在外邊和了屋里學生的聲音小聲回答。有一次,又遇先生提問,屋里的學生一時悶了缸,窗外的小思桓沒有防備,隨口答了出來。梅先生听到了,覺得奇怪,走出教室一看,見是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子,蹲在窗下正聚精會神地听哩。梅先生見小孩兒一副機靈相,便有幾分喜歡。和藹地問道︰「小孩兒,叫什麼名字?」「俺叫張思桓,他們都叫俺苦臭兒。」小孩兒女乃聲女乃氣又十分認真的回答,更讓梅先生增了幾分愛意。模了模他的頭說︰「苦臭這名字好,小里又苦又臭,大了又甜又香。」就讓他進教室當了一個旁听生。
小思桓回家對母親說了此事,母親流著眼淚說︰「孩子,不是娘不願讓你讀書,咱逃荒在外,又沒了你爹,能以活命就不錯了,哪有錢讀書啊?苦愁兒,听娘一句活,不要再上那里去了。」思桓听母親這麼一說,也就沒再去。
梅先生不見小思桓來上課,很是悶,就到思桓家里去叫他。對思桓的母親說︰「這孩子很聰明,再有了學問,如虎添翼,將來會有大出息的。」思桓母親搖搖頭說︰「先生,您的好意我們母子領了,我們討難人,書是念不起的。」梅先生說︰「我讓孩子伴讀,筆墨書我給孩子,決不收你們一分學費。」思桓母親見先生是誠心實意,就同意了這件事。
思桓學習很刻苦,凡讀過的書,都能讀懂讀透,掌握其精密。每次考試都拿第一名。到了十二、三歲上,梅先生又力薦神童,把他保舉到縣學堂去學習,一切費用,全由梅先生資助。這時的梅家家境也不寬裕,再供應著這麼一個縣學生,日子更顯緊巴。只得在教書之外再賣些文字添補費用,勉強度日。這些,都瞞著張思桓。張思桓也不負梅先生厚望,苦讀十年後,考中進士,封翰林院當了皇太子的老師。
這時地梅家。已是半年糠菜半年糧。梅先生也老態龍鐘。成了真正地梅老先生。有人就勸他說︰「你慧眼識良才。教出來地學生當了皇太子地老師。你也就是那皇太子地祖師爺了。何不進京去找你地學生。也好謀個一官半職。」
梅老先生說︰「咱是教書人。啃慣了書本。可當不慣官呀。還是這麼清閑地好。」
「不當官。也可向他借貸一些呀。要不是你地幫助。他也不會有今天!」
「咳。此一時。彼一時。好漢不提當年勇!」
說歸說。可日子又實在過不下去。梅老先生抱著試試看地念頭。把家撂給兒子梅友仁管理。便進了京城。
諾大一個北京城。上哪里找張思桓地家呢?梅老先生心想︰他在翰林院供職。每天必定有出入。我何不在路上攔截于他?于是。便打听到翰林院地位置。在其附近地一家茶館里坐著。等張思桓張翰林出院回府。
傍晚時分,一台八人抬大轎威風凜凜地出了翰林院。轎簾落著,轎前又沒有旗號,梅老先生新來乍到,不知轎里坐的是誰?又怕錯過機會,靈機一動,心想︰我沖著轎喊他的名字,如果是他,他就會撩撩轎簾。又一想︰不行,人心隔肚皮,不知他還肯不肯認我這個窮先生?認還好,如果不認,我豈不落個沖撞官轎的罪名!我沖著別處喊,如果他認,自會落轎見我;如果不認,就會沒事人似的過去了。正要喊「張思桓」,又一想,不行,張思桓是他的大號,這里的人們肯定都知道。我這麼一喊,他相認還好,如不相認,讓他臉面上也顯不好。我不如喊他的小名,他如相認,自會住轎;如不相認,也不會有人知道是在喊他。主意拿定,當轎子路過他面前時,他如同喚學生一樣喊了聲「苦臭兒」,然後就像等著判決一樣呆呆的立在了路旁。
轎里的張翰林,听見有人喚他兒時的小名,掀轎簾一看,見是自己的啟蒙恩師,忙令落轎,走下轎來親自把梅老先生扶進轎里,自己扶著轎趕走。到家後,又親自扶下轎來,按排到上房,好吃好喝好待承。有時間,就和梅老先生談詩說文,只是不提恩師為何來京,需要什麼。學生不提起來,當先生的也不好開口。住了一段時間,梅老先生就要回去。張翰林說什麼也不讓走。先生提了幾次,張翰林擋了幾次,一直住到第六個月上,梅老先生說什麼也要回去,對張翰林說︰「思桓啊,我在這里已打擾了半年了,也不知家里的情況什麼樣了,我也怪悶念他們的,我還是回去吧.」這一次,張翰林到痛痛快快地答應了。臨走,只給了他一些路上的盤費,再什麼也沒提。
梅老先生一路走一路想︰在這里住了這半年,天上飛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樹上掛的都吃過了;綾羅綢緞,鋪過、蓋過、穿過,這榮華富貴,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有了這半年的享受,也不枉來人世一遭兒。
梅老先生美滋滋地回味著在京的生活,心里高興,腳下生風。當來到自家村邊兒時,心里又犯開了嘀咕︰「我半年沒在家,也不知家里窮成什麼樣子了?原說去借貸,如今兩手空空回了家。咳!有什麼法子呢?還不是我行善沒行到家,只顧了自己,就管不了家里了。」心里一邊想著一邊往家走,走到自家的宅院前,愣住了︰破舊的茅草小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前後相連兩處青磚起脊大瓦房,東、西廂房、南房,也都是青磚到頂。朱漆大門,氣氣派派兩座四合院。
「莫非家里生活不下去賣了這祖傳的宅基地?」梅老先生心里想。又不知宅主是誰,不敢貿然進去。就想到隔壁去問問清楚。
剛一轉身,就听背後有人喊道︰「哎喲,老先生,您老真會享福,平地起蓋這麼一處大宅院,添百十畝好地,置這麼多家產,一趟家也不回!」
「怎麼,你說這家是我的?」
「怎麼,這不是你在外了大財,讓手下伙計回來操持蓋的?」
「哎呀,哪里什麼大財,我這半年……」
于是,梅老先生把在張翰林家的情況一五一十對鄉親們說了,鄉親們贊不絕口地說「真是善有善報,梅老先生積德行善行來了後半生的富貴榮華。」一時傳為美談。
梅老先生晚年有福,享年九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