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爬山時,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到底爬了多高。
——《如何學會了解自己》
知道了艾凡赫的抉擇後,羅茲雖然臉上馬上流露出了抗議的神色,在開口之前表情復雜的咽回了肚子里面,沉默不語了片刻才嘆了一口氣。
看懂了羅茲的反應,艾凡赫也同樣神情掙扎地嘆了一口氣,曾經無話不說的朋友,都已經有了各自的小秘密,這次無法言喻的怪誕挖掘旅行,讓本來就深陷謎局的人接觸到了更多的謎題,無法詳知的迷霧開始籠罩著每一個人,隔閡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並被敏銳的大家所查知。
就算沒有陳思齊影像的那幾句無奈的挑撥,面前這支隊伍,在這種影響下,也不可能繼續保持下去了。
又是一陣煩人的沉默。
「她很擔心你呢……」羅茲在啞口半天之後,終于再度找到了話頭,雖然身體姿勢紋絲未動,但談話的兩人都知道這里指的到底是誰,「你們之間好像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進展神速啊,知道嗎,其實我這里說的話,有一部分是她想到的。不過她是擔心她來說這些,你會想多,才讓我來做這個中間人……好好待人家,準備去哪里?」
「回家。」低聲說完這句話,艾凡赫就不想再多說了,或者說,他在思考什麼應該說,十分明白自己在顧慮什麼的艾凡赫,只能再輕嘆了一口氣。
羅茲說的對,艾凡赫回憶起從自己因緣際會地離開了萊克鎮之後,到現在這個時間的不到半年的時間,可以說經歷了整個大陸最精彩的那一部分,暴風雨露,點滴盡嘗。更可怕的事情是,自己正在逐漸適應這種生活方式,就好像自己本來就注定了不凡。
問明了本心的艾凡赫此時已經不再抗拒這種生涯,甚至已經開始品嘗到其中刺激的樂趣,自己已經回不到那個每天悠閑度日,看著隔壁面包店老板女兒就臉紅的小酒吧老板了。雖然已經表示了妥協,但艾凡赫卻有一個最終的疑惑要去解開。只是此時,他已經不敢將這些事情再像剛出家門時一樣,毫無顧忌地吐露給他人知曉。
一直關注著下文的羅茲只得到了艾凡赫沉默的回應,終于在長久的寂靜之後放棄了,神情在短暫的蕭索之後又馬上變得坦然,身手輕快地跳下了車,呼喝著其他人靠攏,鬧哄哄地開始說著些什麼,但此時鑽進自己牛角尖的艾凡赫卻明顯心不在焉的沒有听清。
被羅茲隨手合上的車門,此刻慢慢打開了,羅茲那邊喧鬧的聲音在一瞬間擁擠進來,充滿了整個車內,然後在下一瞬間再度小下去。
「你要回家?」輕柔地整理著艾凡赫躺臥處被羅茲亂動所弄亂的摺邊,漪墨低聲地問道。
「……嗯。」
「我也一起去。」
「……好。」
感覺到漪墨盡量輕柔的動作,艾凡赫心中像是琴弦被滴落的露水所波動一般,泛起了輕微的震顫,輕輕地掙動了一下,艾凡赫用向誰解釋一樣的語氣,對著天花板說︰「我只是需要點時間冷靜,並不是撂挑子,也不是推卸責任。」
漪墨的動作停頓了片刻,才繼續著自己的工作,輕聲回應︰「這個……我知道,羅茲他也知道,我進來前,他告訴我你只不過是思維上還接受不了,需要點時間去想通而已。另外他也知道我一定會跟著你去,你不會拒絕,所以還提醒了我們,注意跟祈禱師行會保持距離,最好是改變一下形象,不要太過招搖。」
「對不起……正好還有件事情,一定去先問清楚。」艾凡赫愕然,然後會過意來苦笑著,說明了自己的目的,「之後應該還會再見的。」
「我想也是。」麻利地整理完了艾凡赫躺臥的簡易床鋪,漪墨看著眼前的成果,滿意地呼出了一口氣,「你要不要喝水?準備出發了哦。」
在漪墨的幫助下,艾凡赫坐了起來,接過漪墨遞過的水杯,一口一口的泯著,看著外面已經向著車邊走來的眾人,不甘心地說︰「好吧,我現在是應該悲情無比地說‘對不起拖累你們了’;還是滿懷郁悶地吐槽‘好吧,果然到這里,每個人都要有臥床不起的一次,終究還是沒逃過啊!’呢?」
「這個……你可以隨意。」看著語氣起伏開起玩笑的艾凡赫,漪墨的神情放松了許多,回應的語氣也輕快了許多,遞過水杯幫著艾凡赫喝水。
「唉,這也沒辦法,到底不是親的嘛……」打開車門擠上駕駛位的羅茲正好听到了艾凡赫的這句話,順口就接上了一句話。
「噗……」正在喝著水的艾凡赫過了幾秒才會過羅茲的意思,一口就噴了出來,「什麼意思?」
第二個爬上副駕駛位的安菲娜伸過手敲了敲羅茲的腦袋,很霸道地中止了這次笑鬧︰「別鬧了,你和他的身體現在都不適合太劇烈的情緒波動……你確定你能開車?好吧。出發!」
車輛很快啟動了,較大的坡度的確讓過度負重的車輛很是吃力的轟鳴著,但還好通道本身的移動機能依然在生效著,從破爛的通道壁缺口中,可以看到行進的速度依然不慢。
車里的人怪異的沉默著,艾凡赫很快就知道了這種奇怪氣氛的原因,由于通道的移動,幾天前那場血戰的場地,已經被移動地很遠,但最終還是到達了。
地面上的血液已經干涸,變成黑色的污跡凝固在地板上,細碎的尸塊和艾凡赫自己的戰績橫七豎八地陳列在地板上,即使時過境遷,現場的各種痕跡依然表現著當時戰況的慘烈。
惡臭味隨著空氣的流通飄進車內,嘔吐感再度被喚醒,艾凡赫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肚子里面又開始了翻江倒海地翻滾,在旁人同情的目光下,艾凡赫花費了好大的代價,才終于用意志力把這種感覺壓回了肚子里,忍了下來。
「本來想處理一下……」羅茲看著情況危急的艾凡赫,搖搖頭無奈地說,「放在這里終究會被人發現,不過你這個樣子,還是算了吧……反正他們遲早都會知道的。」
車輛很快越過了這個地區,勻速地向著螺旋爬升的通道頂端開去。
在那里有什麼等著自己呢?
……
座駕行駛了幾個小時之後,大家終于發現自己到達了最外圍的那層螺旋,也就是說,距離曾在低層看到了那個終點,就在不遠的前方。
沒有人因為此時明顯比來時低效得多的前進效率而煩躁,因為大家一路上都被一個聲音弄得焦躁不已。
隨著所在的高度越來越高,大家都可以明顯听到一段奇怪的嗡嗡聲,並且音量越來越大,這種極其類似蚊子的聲音一直在耳邊環繞,在幾個小時內都沒有停息,實在是非常的要命。
「終于要到了終于要到了!」羅茲罵罵咧咧地大叫著,「到這里我才發現,這里還是一個龍頭咧!可是龍頭里為什麼會發出蚊子的聲音啊!嗡嗡的煩死人了!」
等到車輛開到最終的那個龍頭前,大家才發現面前居然是一個小小的平台,羅茲小心地把車輛開出通道,停穩,大家一起下了車,前行了幾步,就馬上被彼此的臉色給嚇了一跳。
「我就不明白了!」
羅茲哭笑不得的大嗓門掃過平台,而此時他的表情,在他那張被燈光映成綠油油的臉上,尤其讓人無語。
指著頭頂上的巨大燈具,羅茲撓著腦袋疑惑不解︰「螺旋爬升的通道,盡頭是華夏文明的龍首,這應該是取的巨龍騰飛的意思,可騰飛的巨龍臉上,為什麼會出現‘城管執法’這四個大字?有什麼意思麼?」
「這個嘛……」漪墨神情古怪的開口了,還罕見的咳嗽了兩聲,「這個是一個諷刺,具體嘛,不好說,你也不會懂的……我們都很難體會那種感覺……對就是這樣。」
听到漪墨的解答,羅茲歪著頭端詳了好半天,最終還是沒有選擇追問下去,轉頭把注意力集中在另外一個一直讓他焦躁的問題上︰「現在這種震耳欲聾的蚊子聲又是怎麼回事?準備把人逼瘋麼?」
已經被噪音逼得頭發都快豎起來的羅茲,憤憤不平地向著面前延展開的平台上跑去,跑出了幾步後好像是發現了聲音的來源,抬頭向著上面看去,隨即愣在原地一聲不吭。
看到羅茲的反應,好奇的眾人也顧不上耳朵的折磨,跟過去向上看去,然後也同樣仰著頭愣在了原地。
頭頂的天空中,原本黑壓壓一動不動的雲彩,現在在翻滾,在收縮。
黑色的雲彩就像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握住,在不停的掙扎中被捏成一團,在這塊依然遮蔽了頭頂天空的雲團正中,如擰麻繩一般旋轉出一條筆直的黑線,直達艾凡赫他們所在的建築物頂端,最終被建築物頂部的巨大「煙囪」所吸納,滾滾雲煙被吸蝕,巨大雲團的邊緣處,正在用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的減小。
而困擾大家良久的嗡嗡聲,就是從那個巨大的「煙囪」中傳出來的。
「照這樣下去……」安菲娜喃喃地自語著,忽然驚醒過來,高興地在平台上蹦跳著,踩著腳底啪啪作響,「羅茲,羅茲,我們在這里等到這里放晴好不好,血海晴日,這可是罕見的景象啊,幾十年都沒有人見過了。……」
「會有麻煩的……」羅茲一副無奈的表情,看著好像抓住了自己最愛玩具的小孩一般的安菲娜,用瞪得圓圓的閃亮眼楮祈求著自己,苦惱地抓著腦袋回答,「祈禱師行會的後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出現,而且你要去清委托啊。」
「委托一點也不急!而且你看,飯盒還需要休養,我們還需要找到下去的道路。」安菲娜絲毫不管羅茲苦惱的表情,自顧自的伸出手指比劃著一個一個停下的理由,卻在半路就直接跳回了主題,「就一天啦,你看嘛,就這——麼一點點了,應該馬上就會完的啦,好不好?」
「這里很危險耶,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再說我們在路上還不是一樣看?安,听話啦。」羅茲依然在嘗試著說服安菲娜。
「不要,以我女性的直覺,我認為留在這里,一定會發生好事的!」
「少來了!那次我們在哀嚎洞穴迷路前你就這麼說,那次在河道被對手抓的時候你也這麼說,還有那次在大街上差點被人撞死之前你也這麼說,還有那次……」
「乖乖徒弟,男子不能這樣,很沒風度的哦……」
最終打斷兩人聊天的,是還躺在車里的艾凡赫,由于處在在遠處旁觀的角度,艾凡赫很快發現了事情的不對。最終是動用了號令的能力,扔出了一發風刃切掉了羅茲一縷頭發後,才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看著其他人轉目詢問自己,花費了巨大體力的艾凡赫已經無力說話,只是指著大家的腳下。
隨著頭頂吸入的嗡嗡聲,平台上用凹紋所描繪出來的大型圖案正在一截截的變得閃亮,而在大家注意到的這個時候,整個圖案已經即將完成了。
「干!」羅茲怒罵一聲,伸手拎起移動緩慢的莉拉就準備向著外圍逃開,但時間已經太晚了。
巨大的光束從整個平台上轟然射向天空,直接破開了頭頂的雲層,並讓剩下的雲團在瞬間煙消雲散。
還好,這些奇怪的光束似乎並沒有傷害的作用,等到光束歸于細束,逐漸消失後,艾凡赫在平台上發現了其他人的身影,看起來毫發無傷,只是精神上受到了一點驚嚇。
「我就說……」醒過神來準備興師問罪的羅茲,卻沒有找到談話的對象,在他的視線里,安菲娜完全一副無視羅茲的神情,雙眼閃著興奮的光芒,向著遠處看去。
頭頂上,晴空萬里無雲,太陽的光芒終于可以順暢的灑在大地上,輕輕飄起的紅色雨霧,是地面上長久以來留下的紅色雪花所蒸發所致,而且它們蒸發得極快!
很快,在眾人的眼中,眼前就形成了一片紅色雲朵所組成的海洋,在日光的照射下,眼前單一的色彩卻像是有了生命!紅色的雲海里有的地方平靜如一波湖水,有的地方洶涌如驚濤駭浪,有的地方向上噴射著輕如絲絹的霧氣,有的地方直射而起如怒氣沖霄,這些變幻不定的身影就這樣密布在整個視野里。
「真是太美了!」安菲娜喃喃的自語著,拉扯著羅茲的袖口,「不白來啊……」
羅茲也沒有時間回應安菲娜的話,因為站在這里的所有人,都被面前的景象所震撼了。
坐在車里的艾凡赫無法看清雲海的全貌,所以稱為了隊伍中唯一一個沒有被景色震撼的人,努力支起身子,艾凡赫試圖也看到讓隊友們驚呆的景象。
但不經意間,艾凡赫卻看到了另外的東西。
(雲與山的彼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