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旦也坐了下來。他極少回答他們的話,總是點頭或者搖頭而已。
他們一路翻山越嶺,走走停停,一直走到了第二天下午才到天山。
連綿無盡的山脈,熾烈的陽光,陰寒的氣候,使人有一種月兌離大地、置身于月球的錯覺。
在黃昏之中,雪白聖潔的天山諸峰顯得莊嚴肅穆。空氣清冷而稀薄,山前的小河微微透出寒氣。
次旦月兌下衣服,跳進了河里。
葉子麟打開了包袱,吃著跟村民買來的肉食糕餅。他問衛徽要不要吃。
衛徽說不用。他撿了一塊肉喂那黑大黑貓。葉子麟總覺得怪怪的,不想接觸它。
他伸手模了一下河水,冷得浸手。一下子縮了回來。他問次旦怎麼不怕冷嗎。
次旦哆嗦著身子搖了搖頭。
「撐不住就上來吧,別凍著了。」
小喇嘛還是一聲不吭。
衛徽說︰「他們極少沐浴,沐浴是表示一種尊敬跟虔誠。他要見他的女乃女乃,在這沐浴正是表示對長輩的尊敬。」
葉子麟點頭說︰「他們的禮節還真多,也比城市里的人虔誠多了。」
次旦洗完澡後,在山口對他們指著那邊說︰「那就是我們的村落了!」
他們一眼望過去,看到依山邊隱隱有幾處木樓,草地上的羊群如散落的白雲。葉子麟問︰「怎麼你女乃女乃不是跟你姐姐住一起的嗎?」
他又只是搖了搖頭。
這時,遠處又一個女子正騎著馬過來,她穿著穿著藏服,卻沒有戴頭飾,只是把頭扎了起來,黃皮靴子蹬著馬鐙,手提著馬韁,旁邊跟著一只高大的藏獒。看起來仿佛有如希臘神話中的狩獵女神。
她是阿蘭卓瑪!許久不見,她的美麗已經完全綻放,散出一種攝人心魄的美。衛徽跟葉子麟兩人都不由傻瞪著她。
次旦高興地喊著︰「阿佳(藏語姐姐)!」
阿蘭卓瑪已經到了他們面前,她勒住馬跳了下來,說︰「你們終于來了?」
衛徽點頭說︰「我們本來早該來的,可是讓一些事情耽擱了。要見你可不容易,我們走了近兩天的路。」
這時衛徽胳膊肘踫了葉子麟一下,葉子麟這才緩過神來,他注意到自己的失態,不由臉上有些尷尬。
他訥訥地說︰「你越來越漂亮了。」這句話真比剛才那個呆樣還傻,他幾乎想給自己一巴掌。
阿蘭卓瑪只淡淡笑了笑,在前帶路。
這里的木樓十分簡陋,保持著十分原始的風貌,外邊是羊圈。
阿蘭卓瑪說叫他們在這等一下,她去給女乃女乃說一下。
她跟次旦進去了,村落中的其他幾個人好奇地望著他們。
過了一陣,次旦出來給他們帶路了,他說︰「女乃女乃同意見你們了。我給你們帶路。」
葉子麟看著周圍的房屋,問︰「你女乃女乃住在哪兒?」
次旦帶著他們走上隱暗的石階道,回過頭來道︰「女乃女乃住得最高。」
幾個婦女看著他們,一面偷偷笑。到他的住所,要走過一段不短的石梯,再爬上一道木梯,穿過屋頂的一個洞,然後才是一間搭出來的木屋,那間木屋用幾根木頭支撐在傾斜的屋頂上,乍一看來,像是一個鳥巢。
少年次旦指著屋子下一個小小的空間︰「這里是***住所!」又指著屋子︰「那邊是會客的地方,女乃女乃在那里等你們!」
他正說著,木屋那邊一個蒼老的聲音問︰「次旦,客人帶來了沒有?」
他們終于見到了阿蘭卓瑪的女乃女乃,她像是一族之長,一身盛裝,掛滿了吉祥物。她那布滿皺紋跟斑點的臉上神色嚴肅,她那下垂的無力的眼瞼向上翻起,渾濁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盯得葉子麟心中有些毛。照理說葉子麟是經歷過生死考驗的人,沒理由害怕一個八十來歲的老太太的。大概因為她是詛咒者的族長,自來有一種威嚴在,更兼渾身掛滿那種古怪的飾品使她看起來像是一個巫婆。
老女乃女乃用生硬的普通話說︰「听說你們兩人也是魔鬼的詛咒者,而且當中還有一位跟我們是同一個祖宗下來的?」
他們點頭說是。阿蘭卓瑪在旁用藏語低聲給她耳邊說話,大概是在介紹他們兩個吧。
老女乃女乃也用藏語說了幾句。然後又望著他們。
阿蘭卓瑪說︰「女乃女乃想看看你們身上詛咒者的標記。」
葉子麟說︰「自從從蠶叢墓出來之後,我們身上的那只怪眼都不在了。你的呢?」
這時阿蘭卓瑪垂下了眼皮不說話。
老女乃女乃招手說︰「孩子你過來我看看。」
葉子麟猶豫了一下,站了過去。
她說︰「你坐下。」她叫葉子麟在她面前的一個矮凳上坐下,伸手摩挲著葉子麟的脖子跟腦頂反復地看,仿佛能從他的腦頂上看得出痕跡來。葉子麟不由覺得心里怪怪的。
許久她放開了手。她對衛徽說︰「信物帶來了沒有?」
衛徽愕然地問︰「什麼信物?」
「原來你不知道什麼是信物的?」此時,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懷疑。
衛徽突然想起象雄文拓本里那段詩歌的記載,「一朵格桑花分作了兩處保存,一個家族分擔了兩份使命」,極有可能格桑花就是信物。他說︰「信物由家族的長老保存的,我跟他們聯系了,就在這兩天之內相信他們會趕來的。」
老女乃女乃說︰「那看來降魔祭只得延後兩天了。」
晚霞燒紅了整個天空跟大地,西藏的天空似乎就在頭頂上,格外的真切。葉子麟站在木樓上,看著阿蘭卓瑪牽著那只獅子頭的巨型藏獒,趕著羊群進圈,不由看得痴了。
「阿蘭卓瑪這孩子生來就命苦,如今她的時間不多了。」不知何時老女乃女乃走到了他的身後。
「她的時間不多了」是什麼意思呢?葉子麟不解地望著老女乃女乃。
老女乃女乃望著阿蘭卓瑪的身影,這時候她的眼神是無比柔和的。她說︰「她的時間不多了,你們的時間也不多了。你跟我講過你們找到寶石的經歷,雖然我不明白你們遇到的是個什麼樣的怪人,但是我知道是那種靈力加快了你們體內詛咒的生。如果不盡快消除魔鬼的話,你們就會變成修羅,或者你們在變異之前被殺死。」
葉子麟怔了一怔,這種情況他也想到過,可能趙楠已經就是這種情況了吧。他問︰「變成修羅會怎麼樣子?還有救嗎?」
老女乃女乃說︰「那時候,眼楮會變得很大很突出。」可能是她的漢語不好吧,她說得很慢,一邊比劃著,「人會變得暴戾嗜殺,而且思維會變得聰明,甚至還能夠影響其他人的思想。總之,很難應付,就像佛經里說的惡修羅。所以也稱之為修羅。」
「那修羅會不會死呢?」
「在百年以前,本族中出過一個修羅,刀槍都傷不了它。後來大家用計把他關進佛寺,可惜幾位高僧與他同歸于盡了。所以我們族人再不許修煉法術,為了不讓祖宗的瑰寶失傳,每一代只選出兩個繼承者,而這些繼承者的法力都是經過上一代師父封印的。」
「也就是說封印一旦開啟,那個人就離死不遠了,除非他能消除詛咒。」葉子麟說。
他又問那詛咒到底是什麼。
老女乃女乃說︰「魔鬼。」
「魔鬼?魔鬼到底是什麼?」
老女乃女乃沒有回答,轉身扶著樓梯緩緩下去了。
這時候,葉子麟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維︰
看來降魔祭是要等衛徽他們海外這一支族人到了才開始,可能這個祭祀要他們兩族人共同完成吧。
可詛咒到底是什麼呢?姑且把它看做一種生物吧,那麼它就是一種寄生性的,而且以人的精神作為糧食。
還有就是並不是「詛咒」導致了人的死亡,更可能是人的死亡導致「詛咒」在個體上的滅亡,「詛咒」不僅僅是導致老年的頭痛,更主要的是為了產生像趙楠那樣的縱目人,或者叫修羅!
可是人的壽命很短,不足以等到「詛咒」實現。根據進化論,擇優進化的標準看,假設它是一種生物的話,它為什麼不找更長壽的寄居體呢?也可能是人的精神是生物中最強的吧。
它為什麼這麼像眼楮呢?它跟眼楮到底有什麼關系沒有?
葉子麟在心中反復思考著這一個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