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的冬季,要遠比雲止的那一個世界來得冷些。
剛出了幾天太陽,天地間就又陰悶沉沉,不一會兒的時間便漫天飄起了鵝毛般大小的白色雪花。
路上的各色行人,不覺紛紛加快速度離去。道路兩旁的小攤小販,也接二連三開始收拾起東西準備回家。地面上,片刻間便鋪就了厚厚的一層白色。
「雲兄,下雪了,我們也回去吧,看來今天是不會有什麼生意了。」開口說話的,是一個收拾簡陋的算卦攤子、身著靛青色長袍的年輕男子。只見他,不過二十二三歲的年紀,五官輪廓俊美中帶著一抹英挺。一頭烏黑的長發並不和一般男子那樣高高束起,而只用一根與衣袍同色的發帶綁在了腦後。
街道對面的雲止聞言,淺笑著點了點頭,也收拾起自己為人‘寫書信’的小攤子。
那日,她從密道中出來後,便前往了臨近的西涼城。然後,用身上所穿的那一件白色錦衣,在西涼城的一間衣鋪店內換了一身白色男裝。畢竟,這是一個‘男尊女卑’的世界,男裝行起事來,總是要比女裝來得方便的多。再加上,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幾乎見不到一個年輕的女子。如此一來,也不會太惹人注意。至于以後,她想去一趟東清國的國都。因為,那是雲淺止此生最大的心願。而對她自己而言,反正去哪里都無所謂。
可,不管是在哪一個世界,走到哪里不需要錢?
漸漸的,身無分文的她,別說是去東清國國都,就連最起碼的生計也成了一個問題。
獨自一個人,悠悠蕩蕩閑逛在陌生的街道上,想看看到底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賺一點銀子來充做盤纏。可後來才發現,她想的有些過于簡單了,賺銀子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搬重物,她右肩上的傷還未痊愈,根本行不通。到酒樓打雜,卻又做不來那些端茶送水上菜之事。最後,只差‘落魄街頭’時,忽听得一道聲音,「公子,算一卦嗎?」
本能的停下腳步,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入眼的,便是那一襲靛青色長袍的年輕男子——東方卜了。
她從不信那算卦佔卜之術,本不欲理會,可他卻似乎有些死纏爛打,非給她算上一卦不可。即便她直言道沒錢,他也不放棄。然最後,他卻連連皺眉,壓根算不出她的命相來。後來,似看出了她的處境,他給她出了一個掙錢的方法。那就是,在街上擺攤子給人寫書信。既簡單,也不費力。
她認真的考慮之下,欣然點頭答應。于是,便有了眼下這一幕。
雲止將同樣簡陋的小攤子收拾好了之後,背在左肩上,與東方卜一道並肩離去,前往東方卜居住的地方。這幾日,她都住在他那里。好在,他孤身一人、並未娶妻納妾,也有空余的房間,倒也方便。
雪,越下越大。一團團、一簇簇的雪花密密麻麻飛落下來,仿佛無數扯碎了的棉花球自天空翻滾而下。
東方卜居住的院落,簡簡單單,不算大,也並不小。左鄰右舍與東方卜的關系,看上去似乎都不錯。路上偶爾踫見了,皆非常客氣和善的打招呼。
雲止與東方卜一道走進屋內,待雲止放好東西,再去屋外的屋檐下拂干淨身上的白雪重新踏入屋子的時候,東方卜已經燒著了爐中的炭火,正圍在一旁烤手。
「雲兄,在下佔卜算命這麼多年來,還從未踫到過像你這樣的情況……」
「天下地大,無奇不有。沒踫到,只是因為……還沒有踫到。」雲止挑了挑眉,淺笑著回道。幾日的接觸,倒是讓她慢慢開始相信起了東方卜的算卦能力。而他為人卜的卦,不得不承認,確實非常靈驗。一天三卦,每卦十兩銀子。過了三卦,即便對方付十倍百倍甚至是更多的錢,他也決計不算。與雲止給人寫一封書信十文錢比起來,可不知好了多少。
「沒踫到,只是因為……還沒有踫到……」
東方卜聞言,緩慢重復了一遍雲止所說的話。深諳的眼眸中,有什麼快速的一閃而過。側頭,望著雲止道,「雲兄的話,總是如此的……深奧。」
雲止微微一怔,沒有回話。自認自己的言語,都是淺顯易懂才是。
屋外,呼嘯的寒風還在一個勁的颯颯作響,恐今夜一整夜,風雪都不會停了。緊緊的挨近爐火邊,與東方卜一道烤火,熱光籠罩全身,但雲止卻依然覺得寒澈非常,整個人止不住輕輕顫抖。雙手,放在爐火的上方不停的來回搓動起來。
東方卜看著,忽的道,「雲兄,我們一道去‘蘊館’沐浴,如何?」
「蘊館?」這兩個字,在這幾日的時間,雲止是听說過的。那是一個專門提供人沐浴的地方。當然,指的是男人。
明顯的呆愣了一下後,雲止立即開口拒絕。可東方卜卻將雲止的拒絕當成了是錢財緊缺、拮據之故。于是,一邊取了一件披風披上,一邊揣了幾錠銀子就拉著雲止的手臂往外走去,爽朗道,「雲兄,這麼大冷的天,自然要好好的享受享受一番。走,在下出錢。等沐浴過後,我們再找一家酒樓,好好的吃上一頓。」
雲止左手被東方卜拉著,右手因肩膀上的傷又使不上什麼力氣,最後,竟是一路被東方卜拉著而去。
‘蘊館’位于城南,乃是一座別具一格的精美庭院。院外,大片臘梅環繞四周,盛開正艷,芳香撲鼻。在小廝的帶領下穿過梅林步入庭內後,格調優雅、清靜的布局,不覺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同時,溫熱的氳氣直接撲面而來,頃刻間驅散了人全身的寒冷。目光環顧四周,倒是沒看見什麼人。畢竟,這里的收費听說非常高,並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起的。
雲止自然不可能在此沐浴,在東方卜好不容易放開了手臂之際,連忙道,「東方兄……」
「掌櫃的,給我們兩間房間。」幾乎是在雲止開口的同一時刻,東方卜已經對著埋首在櫃台前的掌櫃開口。並且,直接放下了兩錠大銀子。
掌櫃顯然是認識東方卜的,收了銀子後,立即吩咐小廝帶東方卜與雲止前去房間。
雲止微微疑惑,兩間房間?這古代的‘浴堂’不都是一大群人一起的嗎?而雲淺止的記憶中,對這些完全是空白的。畢竟,她一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大小姐,永遠不可能接觸到這些。只是,雲止不知道的是,那些一大群人一起的‘浴堂’,乃是最下等的‘浴堂’,‘蘊館’自然有所不同,也是收費如此高的最主要原因之一。
就在雲止疑惑間,小廝已領著雲止步入了拐角的那一間房間。而東方卜,早已熟門熟路去了隔壁另一間房。
房間很大、很明亮,也很簡單雅致。一面是房門,三面是牆面。里面的擺設,統統加起來也就只有一只偌大足夠四五個人一道共浴的浴桶與一面精美的屏風而已。
片刻後,一行八名小廝快速的將冒著白茫茫氳氣的熱水提了進來。如此反反復復三四次後,便也灌滿了整一只浴桶。而後,再將一系列沐浴所用的東西,一一呈送了上來,擺放在浴桶的旁邊、觸手可及處。最後,躬身詢問雲止是否還有其他的吩咐,便輕手輕腳合上房門退了出去。
雲止環顧四周,慢慢的放下心來。自己之前,似乎有些過于緊張了。
而她自西決城出來後,便再也沒有沐浴過。此刻想想,倒突然有些忍不住的心動起來。于是,轉身將房門的木閂嚴嚴實實的閂上後,便一邊褪去身上的衣服懸掛在屏風上,一邊伸手試了試水溫、解開用絲帶一絲不苟束在頭頂的長發步入了浴桶之中。而整個人,並未完全坐下,只是半站著,為不讓水觸到右肩膀上的傷口。
當溫熱的水從四面八方包圍住冰冷的身軀時,雲止忍不住舒服的呼吸了一口氣。左手,輕撩起一團水澆灑在自己身上,輕輕的閉上了眼楮。
期間,時不時有小廝前來敲門,詢問是否要添水,或是有其他什麼吩咐。
雲止全都拒絕,寬敞的房間內,放松心情的享受這一刻的舒適。與東方卜,不過是萍水相逢。等過幾天,終是要分道揚鑣的。其實想想,在這一個世界也沒有什麼不好。而自己那個世界的一切,倒慢慢在腦海中淡去。有些東西,回憶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不如任由它隨風而去。
漸漸的,雲止被氳氣燻得有些昏昏欲睡起來。隱隱約約中,似乎听到了隔壁的打斗聲。
一開始,雲止並沒有怎麼在意。但漸漸的,打斗聲越來越清晰,令雲止不自覺微微皺了皺眉。旋即,站起身來,伸手欲取過屏風上的衣袍穿上。
可,也就在這時,前方的牆壁被轟然撞塌,一抹人影如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向這邊飛來。
下一瞬,飛到這邊來的人,直接重重撞在了雲止所處的浴桶上、將浴桶硬生生撞了個粉碎,再口吐鮮血倒在地上。
一切發生的太快、也太突然了,雲止完全反應不及。並且,在那一道強大的力道沖撞下,整個人都伴隨著四裂的浴桶木塊猛然跌倒在了地上。一角握在手中的衣袍,在半空中一揚,飄飄然半遮半掩落在一絲不掛的身軀上。同時,右肩膀上的傷口,已然在倒地的那一刻裂了開來。艷紅的鮮血,立即流淌過身體落在地上,與地面上往四面八方流散開來的溫水一道流竄開去。
猛然抬頭,前方撞破了浴桶倒在地上之人,一身小廝穿著,已沒有了生氣。
再往前看,只見牆面倒塌了後的對面房間,一抹修長的身影一躍出了浴桶,快速的一展手臂,一把將懸掛在屏風上的金絲繡邊白袍給拉了下來。那寬大華麗的衣服,伴隨著雨簾般四濺而下的水滴如蝴蝶羽翼在半空中倏然展開,再如詩如畫般覆在了他光潔修長的身軀之上……
衣袂破空之聲,一時間,成為了死一般靜謐的空氣中唯一的聲響。
然後,他翩翩然落地,一邊慢條斯理取過屏風上懸掛的那一條白色腰帶束腰,一邊不緊不慢的轉過身來。一舉一動間,渾身上下都在詮釋著八個字︰至雅尊貴、風姿綽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