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在過重的一腳之下,直接轟然倒地,宣告壽終正寢。
而,幾乎是同一時刻,綁在木門上方的那一條白色絲綢崩然斷裂。頭頂,一‘大物’便直線墜落下來,準確無誤的猛砸向站在門口、正準備捉奸的童泊。
但童泊,又豈是這般輕易就被人暗算到的人?
電閃雷鳴間,看也不看,利落的一拳就將墜落下來之物給狠狠打了出去。
雲止站在院子中,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霎時,心中止不住為那一‘大物’倒吸了一口氣。因為,那‘大物’不是什麼別的東西,而正是童泊的徒弟——薛媚兒。
薛媚兒被童泊那一拳揍飛出去,整個人如斷了線的風箏,重重撞擊在牆壁之上。
童泊雙手環胸,得意的眉開眼笑望去。然,下一瞬,面色儼然如翻書一般急速一變,「媚兒,怎麼是你?」說話間,三步並作兩步的快速跑上前去,又是伸手攙扶,又是將薛媚兒雙手手腕反捆在身後的那一條白絲綢解開,再又是一個勁的道歉,「媚兒,我的好媚兒,好徒弟,師父真不是有意的,師父真不知是你……」
薛媚兒不停的喘著粗氣,一把用力的將童泊推開,半天也開不了口說話。
童泊踉蹌了一下,站起身來,氣的只想找宮宸戔算賬。可是,空蕩蕩的屋子內,哪有宮宸戔的影子?
片刻,薛媚兒雙手扶著牆壁站起身來。稍一理凌亂的衣袍,便頭也不回的迅速往屋外跑去。與院子中的雲止擦身而過間,一如之前目不斜視。
「媚兒,你要去哪?」童泊看著,一溜煙緊追而去。
頓時,安靜的小院內,屋里屋外,便只剩下雲止一個人。清風過處,揚起衣袂飄飄,發絲飛揚。
雲止站在原地,目光淡淡環視四周間,只覺眼下這地方,倒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安居靜心之所。只見,整一座院子,全都用木頭搭建而成。正中央,乃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大廳,並未設任何房門,三邊卷著竹簾,輕飄著縷縷白色的絲綢,可一眼看到里面簡素、淡雅的裝設,也可一眼看到屋後、屋側的景致。右側,乃是一間房間,房門已被童泊踹壞。里面,同樣素簡雅致的擺設,倒是很合宮宸戔給人的感覺。
屋子的小院,周遭並未用任何東西圍著。
中央偏左一側,一棵大樹拔地而起,那繁茂積雪的樹枝幾乎籠蓋了半座木屋。
雲止漸漸的一圈環顧下來,慢慢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眼見四下無人,便步到空曠一點的地方,心無旁騖,專心溫習起了童泊之前教她的那一套劍法。
良久。
一道飄渺空靈、恍若天籟的琴聲,似有若無的隱約傳來,引人沉迷。
正專心致志一遍遍來回習練著劍法的雲止,一時間,不由得微微一怔。而後,本能的停下一切的動作,輕微凝眉、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緩緩望去。
但見,一襲金絲繡邊白衣的男子,翩然端坐在木屋大廳之中,正對著自己。
烏黑如緞的長發,並未用任何玉簪束在頭頂。顯然,是用什麼輕綁在了腦後。一塵不染的衣袍,蜿蜒拖延在光潔的地面上。修長優美的雙手,微露一小節手腕,輕置于身前矮幾之上的琴弦之上。
咋一眼望去的瞬間,他周身散發出來的那一股高雅氣質,反倒使那傾世無雙的容顏成了其次了。
雲止再度一怔,宮宸戔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怎麼一點也沒有察覺到?還有,童泊與薛媚兒呢?他身上所中的藥,又已經解開了嗎?
一連串的疑惑,一一盤旋過雲止腦海。
而,就在雲止心底暗暗疑惑間,那微停頓下去的飄渺琴音再度繚繞而起。
大廳內的男子,似不曾看到雲止。那低斂的濃睫,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指指尖,若行雲流水般撥動開琴弦。如詩如畫,不及以形容萬分之一。
雲止看著听著,不知不覺輕閉上了眼楮。隨後,手中木枝,順隨心動。
昔有百花宮宮主,一戰劍氣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今朝,那庭院外舞動的身影,翩若驚鴻,婉似游龍,矯如雷霆,敏賽疾風,白衣飄袂……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廳內的宮宸戔,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抬起了頭。十指指尖,徒的一收再一轉,音律驟變。
雲止輕閉著眼,手中招式與那瞬息萬變的音律堪賽相較。一招一式,迅快、靈活、多變。鶴唳風聲劃破天際,不絕于耳。
錚——突的,十指急張,毫無征兆的用力一按琴弦,所有的聲音頃刻間煙消雲散。
而她,一個瀟灑的收招,翩翩然立在院子之中。
四目相對!
廳內廳外,他黑眸深許,淡雅如初,儼然如泰山巋坐不動。
她衣袂飄搖,嫣然微笑淺淡得宜,縷縷青絲隨風飛揚灑落在肩側,漫天樹葉如雪如雨灑落而下。身後,燦爛明媚的陽光與美麗雋永的風景,不過成了陪襯。
時間,忽有那麼一剎那無聲無息靜止,風輕雲淡。但又在那麼一剎那,加快速度的旋轉。
她唇畔笑意不減,一邊不緊不慢將手中的樹枝插入身旁的地面,一邊悠然邁步向著廳內踏來,略一拱手,「剛才,多謝宮相指點一二。」
「本相只是閑來無事撫琴而已,何來‘指點’一說?」
宮宸戔將矮幾上的古琴放置一旁,再取過側邊的托盤置于矮幾之上,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雲止練劍已久,早已經口干舌燥。走過去後,直接一拂衣袖,在宮宸戔的對面落座了下來,也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倒是一點不客氣。余光,不經意瞥見古琴邊的那一盤殘局。
「雲公子,對弈一盤,如何?」問,卻又非問。因為,還未等到雲止回答,他已經將棋盤取放在了橫置于兩個人之間的那一張矮幾之上。
雲止沒有拒絕,若論棋藝,她並不差到哪里。想當年,她的爺爺便是這個中高手。
「雲公子可有想過參加這一屆的武林大會?」宮宸戔邊問,修長的指尖邊將棋盤上的黑子一一收入黑蠱之中。
「在下對此,並沒有什麼興趣。」雲止也將白子收入自己手旁的那一白蠱之中。對于這一世界的武林大會,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她也早已听說了不少。四國之中,只要是有識之士,都會紛紛踴躍前來參加。勝出之人,可入朝為官,儼然與歷史上的選取‘武狀元’沒什麼兩樣。同時,這也是四國論劍比武的一個平台。而這,恐怕也是宮宸戔會親自到來的主要原因之一。屆時,相信各國也會有朝中官員相繼前來。
「雲公子認識傾城公主?」
「認識,傾城公主乃是……乃是在下的義妹。」
當日街道上的情形,此刻還歷歷在目。若她此時說不認識,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傾城公主已許久未有音訊,不知,雲公子可知她現在在何處?既然是東清國的公主,這自然是需要回東清國去的。」幾句話語之下,似是閑談,卻不知藏了幾分試探。
「西決城事件之後,在下也再未見到過她。恐她,是想要獨自一個人散散心。」
雲止心下警惕,隱約竟覺對面之人開始懷疑起了自己。但面上神色,卻又完美的未露分毫。一舉一動間,從容不絮。另外,也壓不住有些好奇,宮宸戔剛才撫琴助自己練劍,究竟為何?她可不認為他是忽起好心。而縱觀他的神態與面容,她壓根看不出他中了藥。還是,已經解了?或者,過兩天這聖玄派就該有喜事了?
至于東清國,她自然是會去的。
下一刻,為了避免宮宸戔再問,雲止搶先一步轉開話題,「宮相,距離武林大會還有一段時間,你貴為一國之相,朝事忙碌,沒想到竟這般提早前來。」
「本相,另有事需要處理。」宮宸戔淡言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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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又是十天,距離武林大會不過只剩五天了。各門各派的人,基本上都已到來。這其中,囊括了四國之人,還有一些武學世家的子弟。
而,相較于此處的熱鬧,樸實的小村莊可是安靜多了。
那一日林思畫醒來,意外的看到景夕後,竟故意稍稍改變了聲音,如無事人一般上前與之交談。反正多年不見,景夕又雙眼無法視物,只要她變化一下聲音,壓根不擔心會被景夕認出來。之後,知道景夕失了憶後,更是有恃無恐起來。一邊幫著阿柱將重傷昏迷未醒的封亦修送下山,一邊與景夕攀起姐妹、論起交情。
山下的小村莊內,一座簡陋的院子,景夕住一間房,林思畫與封亦修住一間,阿柱便在柴房將就將就。
「景夕,這是我剛剛去小鎮上買的紅布,下午就找隔壁的李大娘過來給你做嫁衣,好不好?」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太過著急了,阿柱站在一旁忍不住撓了撓頭,憨厚的傻笑。隨即,握住景夕的手,就要景夕去模他剛買回來的那一匹紅布。
景夕嚇的急忙抽回手,還用力的推開了阿柱。沒有人知道,她此刻的心底到底有多絕望。原來,當日在山崖下救了的那兩個人中,那一個姓‘林’的女子竟是認識她的。
並且,那林夫人還告訴她,她曾經……曾經竟是……竟是最低賤的青樓女子。
于是,自那一刻開始,景夕覺得自己好髒好髒,根本配不上阿柱。可是,阿柱對她是那麼的好,她說不出口,又不想離開,她是不是很自私?
阿柱楞住了,隱約中,他能感覺到景夕在討厭他靠近。
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了林思畫的驚呼聲,「哎呀,糧食呢,糧食怎麼都不見了?」
阿柱聞聲,暫顧不得景夕的異樣,一個轉身便快步走了出去。再順著林思畫所指的廚房望去,但見,原本還過冬食物滿滿的廚房,如今,竟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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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玄山上。
幾日的時間,雲止白天練劍,晚上抓緊習練內力,竟覺時間過得飛快。
只是,那童泊看她的眼神,怎麼越來越古怪?一開始,雲止還並不怎麼在意,但當一大早童泊圍著自己一邊不停的模下顎、一邊上上下下不停審視的時候,她實在不能再當做不知道、沒看見了。
「為師倒是一直都知道,這官宦人家家里,總是會養一些小倌。可是,沒想到小戔子那小子竟也好起這口。我的媚兒,一個如花似玉的好好女子他不要,偏偏就選了你……」
「師父,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點也听不懂?」雲止凝眉,听得迷糊。
「小雲子,來,告訴為師,這男人和男人之間,到底是怎麼……怎麼……」童泊好奇心起,雙眼放光。
雲止剎時忍不住全身發毛,單手提著手中的劍後退了一步。如何還能不懂童泊話中意思,只是……「師父,我與宮相,這……或許,宮相根本就沒有中藥呢?」
「不可能,那小子確確實實、千真萬確是中了藥的,這一點為師萬分肯定。」
童泊立即將頭搖成撥浪鼓,旋即,眼中一亮,「你們沒有?真的沒有?那豈不是說,我的媚兒還有機會?」話落,自顧自的飛身離去。清風拂動的空氣中,隱約還可以听到他的自言自語,「十二天的時間,沒想到那小子竟還一直憋著。不過,再憋下去,恐怕就要經脈盡斷、武功盡廢了。媚兒,媚兒,快來,為師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雲止站在原地,一片黃葉飄飄蕩蕩落在額頭,不由低了低頭,暗暗倒呼了一口氣。沒想到自己十二日的時間,竟時不時和一個中了藥之人呆在一起。而那童泊,為了吃了薛媚兒做的飯菜,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
這時,驀然望見宮宸戔向著這邊走來,雲止轉身就走。
木屋廳內。
雲止以為童泊與薛媚兒都在,但不想,兩個人都不在。
雲止環顧一周,就準備下山回半山腰的聖玄派中去。可轉身之時,宮宸戔已踏著三階的木質階梯不緊不慢走了進來。四目相觸,恰撞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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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村莊內,阿柱早早起來,準備了早飯後,站在景夕房門口往里面窺了窺,想要親口對景夕說一聲‘他要去山中打獵,晚上回來’,可又怕吵醒了景夕。
林思畫亦起得挺早,站在院子中,眼底冷笑一閃而過,「阿柱,快去山上打獵吧,若不趁著今日天氣好,多打些獵回來,恐怕這個冬日,景夕就要挨餓了。」
阿柱聞言,立即收回了依依不舍的目光,轉身望向林思畫道,「林姑娘,那請你照顧一下景夕,告訴她,我晚上就會回來的。到時候,給她獵一只狐,用狐皮給她做護手,她就不會一直手冷了。」
林思畫面上笑著應著。然後,站在院子門口,看著阿柱一路消失在前方的山林之中。
當日,封亦修與宮宸戔在懸崖上一戰,封亦修被宮宸戔重創。墜落懸崖時,封亦修又拼命護著懷中不會武功的林思畫,以至于最後,林思畫倒是沒什麼事,可封亦修卻始終未曾醒來。
「林姑娘……林姑娘……」
就在阿柱走了近半個時辰後,院子牆頭,出現了一個探頭探腦的男人。
林思畫讓男人進來,男人是村子內一個好吃懶做的地痞無賴。她再三的打探過後,緊用一根金簪便辦妥了一切的事。先是幫著男人偷走了廚房內的所有東西,引阿柱出去。再是……
「去吧,人就在房間內。」
「林姑娘,你說事成之後還會再給我一根金簪……」男人講明條件。
林思畫厭惡的皺了皺眉,後退了一步,「放心,到時候我一定會告訴你那一根金簪藏在哪里的。等辦完了所有的事,你就立即離開這里,永遠不許回來。」
「是是是。」
男人連忙點頭哈腰,左顧右盼一下後,便向著景夕的房間走去,推門而進。
林思畫站在院子中,冷冷一笑。耐心的等著一炷香後,去請那什麼做嫁衣的李大娘、選良辰吉時的張大娘等等人一起過來。偷漢子,景夕,不知到時候你是會被拖去浸豬籠呢?還是騎木馬……你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那雲淺止。屆時,我倒想看看阿柱那個笨男人,還會不會要你?
一個瞎了眼的、沒有腿的、還被毀了容的女人,被一村子的人唾罵著趕出去,那又會是怎樣一幅畫面?林思畫期待著那一幕,紅唇緩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