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夜,暴雨傾盆而下。雷聲轟隆,閃電密布,交織成一片。
屋檐下,一紅一白兩道身影,片刻間難辨身形。掌風過處,凌厲之聲更是招招透著殺氣。
房間內,榻上,雲止正努力的企圖沖破穴道。忽的,只听屋外傳來一道悶哼聲。之後,一切歸于平靜。
——會是,宮宸戔他受傷了麼?
一剎那,運功的雲止,中途一滯,心下倏然閃過一絲擔憂。
「花千葉,今夜,便是你的死期。」屋外,受傷之人,並非宮宸戔,而是花千葉。
花千葉並不是宮宸戔的對手,一番交手下來,很快的便呈敗勢。不久,被宮宸戔快若閃電的一掌,毫不留情的擊中,立即飛身後退著落回了院中。
——沒想到,才不過短短的一段時間不見,宮宸戔的武功,竟遠勝之前。
下一刻,落在院中的花千葉,猛然抬起頭來,「宮宸戔……」唇角溢出的那一縷鮮血,頃刻間,被傾盆暴雨悉數洗盡。絕美的容顏,在劃亮天際的閃電下,尤顯面色蒼白。
宮宸戔站在屋檐下,幾節台階的高度,負手而立,俯身而望。黑眸,盡是輕蔑與不屑。
片刻,且冷笑勾唇,道,「就這麼一點本事,也敢單槍匹馬的前來。花千葉,你根本就是不自量力,自尋死路。既如此,本相豈能辜負了你的一番‘好意’?」伴隨著話語,在院子中淋著暴雨、面無表情之人的目光下,負于身後的手,倏然一掌擊出。
過于凌厲的鶴立風聲,一時間,突兀的劃破夜空。屋內的雲止,都听得膽戰心驚。
雲止對屋外那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很是好奇,忍不住迫切的想要見一見出聲之人。此刻,听著這一切,心下難免一憂。火光電時間間,再顧不得什麼,連忙開口就要出聲、就要宮宸戔手下留情。而,也就在這時,一道對掌之聲顯然搶先了那麼半步、突的響起。
似乎,千鈞一發之際,出現了什麼人。
「走!」
餃接著那一道對掌聲,一個清脆、利落的‘走’字,冷靜的落下。
下一瞬,眸光流轉間,僅眨眼一剎的思量,雲止也緊接著出聲,發出一道類似剛剛自睡夢中‘朦朦朧朧’醒來的迷糊聲音。
宮宸戔出掌殺花千葉。奪其性命,本以是輕而易舉,如探囊取物。可沒有想到,會突生變故、憑空冒出一個人來。從那一掌交手中,不難判斷,對方的武功絕不在自己之下。眼見那一個人就要帶著花千葉離去,如何能輕易錯過此等好的機會?
就要去追。
可,這時,屋內卻傳出……
宮宸戔的腳步,剎那,硬生生收住。隨即,折身返回房間,反手將房門一合。
雲止佯裝剛剛自噩夢中醒來的樣子,緩緩的睜開雙眼。在身上的穴道被快速落座床沿之人眼疾加快的一下子解去之際,才慢悠悠望向落座在床沿之人。
宮宸戔伸手,扶了雲止一把。如無事人一般,關切一語,「又做噩夢了?」
雲止在宮宸戔的攙扶下,慢慢坐起身來。確實有些無力的身體,後背倚靠著身後的床稜而半躺。繼而,對著宮宸戔點了點頭,輕聲道,「今夜,不知怎麼回事,老是做噩夢。並且,腦子自昨夜開始,便一直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
宮宸戔昨夜在花海中下了一些迷藥,昏沉乃自然。可如今,听面前之人之言……
雲止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一句話,字字屬實,並不算說謊。
「可能,是昨夜沒有睡好,都是為夫的錯。」
宮宸戔想著,這一切,可能是迷藥留下的後遺癥。不過,口中自然不會坦言道出。
雲止也這般想,黑發遮掩下的耳後,不覺浮過一層可疑的淡淡紅暈。畢竟,除此之外,再想不出還有其他的可能。隨即,望著宮宸戔那整齊的穿戴,‘疑惑’的轉移開話題問道,「這麼晚了,怎麼,你要出去麼?」
「倒是突然有些餓了,想出去喚人,準備一些夜宵。」宮宸戔淺笑回道,面不改色。
雲止知道此言虛假,卻並不說破。微笑著道,「夜深了,還下著大雨,恐所有人都已經歇息了。」微微一頓,「不如,我親自去廚房看一看有什麼能準備的。」
「算了,等明日一早……」宮宸戔搖頭。
「沒事,反正我睡著,也只是做噩夢而已。再說,我好像,也有些餓了。」
雲止打斷宮宸戔。剛才外面的那些對話,此刻還清晰回蕩在腦海之中。她,想要一個人好好的靜靜。
說著,不給宮宸戔再開口的機會,雲止伸手掀開身上的被子就要起身。
宮宸戔不疑有他,取過雲止的外衣,遞上。
「我一個人去吧,你在房間內等等,我很快就回來。」穿戴整齊,雲止回以一笑。
同一時刻,‘賈氏部落’大廳出去的那一座山峰上、一漆黑的山洞內,救了花千葉、帶著花千葉離去的那一個黑衣蒙面人,松手放開花千葉。
「你是誰?為何要救本宮?」為何,他竟會有一絲莫名熟悉的感覺?
救了花千葉之人,不是別人,正是——花千色。一襲黑袍,身形掩不住那一絲縴細。黑巾蒙面,一雙美眸在黑暗中光澤如墨玉,深不可測。這麼多年來,這似乎,是他們第一次這般清醒著面對面。以往,不是她‘沉睡’冰棺之中,便是她在他入睡之後偷偷前去看他。
「你到底是誰?」花千葉見面前之人不答,沉聲,蹙眉,再問。
花千色听著,隨即轉過身去,在洞口負手站定腳步,面朝洞外天地連成一片的雨幕。
半響,且有意更變著聲音、發出與之前那一個‘走’字一模一樣的語聲,平靜道,「我乃是,你姐姐當年的一個至交好友。花宮主,今夜,你實在是太魯莽了。宮宸戔如今的武功,已遠勝之前。」原本,已徹底廢了宮宸戔的武功。但沒想到,短短時日內,宮宸戔不但匪夷所思的恢復了,還比之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本宮姐姐的好友?」花千葉反問,再一皺眉,神色似信非信。
花千色背對洞內的花千葉而站,並沒有要取下面上蒙巾的意思。同時,不欲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一轉道,「花宮主,如今,雲姑娘失憶了。並且,已與宮宸戔成親,硬踫硬你並不是宮宸戔的對手,以後,切忌像今夜這般莽撞了。」
「你到底是誰?」
花千葉听著,同一個問題,第三次再沉聲出問。
花千色聞言,蒙巾下的紅唇,微微一勾,沒有回頭。下一刻,身形迅疾一晃,不發一言的便瞬間消失在了洞外漆黑的雨幕之中。
洞內的花千葉,頓時急忙上前兩步。但,放眼望去,茫茫暴雨磅礡的夜幕下,哪還有那一襲黑色的身影?空氣中,夜風拂面間,似乎隱隱約約、斷斷續續听到幾個字,「莘族……催眠法……」
「剛才的那一個人,她到底是誰?姐姐生前所認識的人,他基本上全都認識……」
一時,花千葉心中,充滿了疑惑,止不住捫聲自問。濕透了的紅衣,衣擺處,水漬源源不斷的滴落下來,于地面上,匯聚成一灘,流淌開去。‘莘氏一族’已經失傳的催眠法,他自然是知道的。當時,日夜兼程前來,只是太想馬上見到那一個人了。于是,什麼也顧不得。中了宮宸戔一掌,此刻,胸口,還氣血翻涌般的難受與疼痛。可這一切,遠不及听到‘那一個人與宮宸戔已成親’這一消息時所帶來的傷痛。如果,早知今日,那夜,他不該負氣、不該眼睜睜看著她在自己面前轉身離去的。
片刻,花千葉的身軀,有些無力的倚靠上身後凹凸不平的洞口石壁,輕微喘息。
洞外,雨,還在一個勁的不停下著。與地上,濺開水花點點。與屋檐的瓦磚邊緣,匯聚成線串落。
房間內,看著雲止出去的宮宸戔,指尖隨之輕輕敲擊了數下床沿,發出一道不輕不重的音響。下一剎,但見空蕩蕩、安安靜靜的房間內,憑空出現了一個黑衣人。
當然,此黑衣人,絕非剛才從宮宸戔的手下成功救走了花千葉的那一個黑衣人。
「花千葉走不遠,即便挖地三尺,也定要給本相找到。另外,馬上去調查清楚剛才那一個人的身份,再連夜調集人馬,攔截住東方卜一行人。」
「是!」
黑衣人屈膝,拱手領命。迅即,如出現時般,瞬間消失不見。
宮宸戔在黑衣人離開後,起身,步出房間,也向著廚房的那一方向而去。原本,並未將花千葉與東方卜的到來放在眼里。可是,雲止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做噩夢,還喊出了‘景夕’的名字。這一切,無形中,仿佛在隱隱昭示著什麼。而他,還不想她恢復記憶。至少,不是這麼快的恢復記憶。所以,這個時候,為保險起見,斷不能讓她見到花千葉與東方卜兩個人,觸及過往。
廚房內,雲止目光環視了一圈,可卻不知可以準備些什麼。
片刻,宮宸戔步入,動作已近乎自然的從身後擁住雲止的腰身。薄唇,含著一絲淺笑。
雲止一邊雙手清洗著菜葉,一邊心中想著剛才之事。整個人,有些心不在焉,並未察覺到宮宸戔的到來。待,腰身徒然被人一把擁住,整個人險些嚇了一跳。回頭,略責聲道,「你走路,怎麼都不出聲的?」不過,雖是責聲,卻並未有任何責怪之意。騰出一手,輕輕掰了掰宮宸戔的手臂,要他放開。
「夫人想為為夫準備什麼夜宵?」
宮宸戔不放,無視雲止的動作,在雲止耳邊淺聲、親昵說道。
雲止對于這樣的親昵,一直以來,都有些不自然、很不習慣。而,若是在此之前,她會努力的去克制那一絲僵硬。可,這一刻,心下被听到的那幾句對話侵擾,有些說不出的繁雜與混亂。見宮宸戔不放,手中的力道不覺明顯加重了一分。淡淡出言,「不過隨便熬一碗清粥,不知,你喜不喜歡?」
宮宸戔敏銳察覺到雲止突如其來的那一絲疏離,眉宇稍皺間,望著雲止側臉想看清什麼。
雲止在宮宸戔的目光下,慢慢的低垂下頭去。須臾,忽的松開了掰著宮宸戔手臂的手。先前,不是已經決定了要與身後之人好好相處麼?自己……
「只要是夫人做的,為夫都喜歡。」他想,她應該是听到了那幾句對話。
說著,宮宸戔手上的力道,不覺加重了一分,仿佛彰顯著怎麼也不會放手。他的做法,確實有些卑鄙。或許,也正是如此,才那麼擔心她會恢復記憶。
雲止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同一夜幕下,另一邊,四國邊境處、聖玄山的山腳下。
林思畫被童泊所傷,墜倒在地,面色蒼白。冷靜的審時度勢之下,準備先離去再說。
童泊自然一眼就看穿了林思畫的那一點意圖,在林思畫起身那一刻,衣袖下的手不緊不慢一拂,地面上的一顆碎小石子便倏然握在了手中。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懲罰性的、毫不留情的直接擊向林思畫的膝蓋。
剎那,鶴唳風聲,幾乎劃破了靜寂的夜幕。林思畫膝蓋一屈,整個人便跪倒了下去。
阿柱望著,心底不由閃過一絲擔憂,面容上彰顯得清清楚楚。
林思畫吃痛,痛呼一聲之際,猛的抬起頭來,怒目狠狠蹬向笑容滿面的童泊,「你……」
「在我‘聖玄山’山腳下傷了人,還想離去,你到底是不將我‘聖玄派’放在眼里?還是不將我童泊放在眼里?」童泊對上那一雙怒火縈繞的瞪大眼楮,挑了挑眉,壓根不屑一顧。而平靜無波的話語,卻是明顯透著一股迫人的壓力。
「你……」林思畫怒不可歇。
阿柱听著,這才知道,面前之人,竟就是自己帶著景夕來此要找之人。
景夕的身體,過度虛弱。自陷入了昏迷後,就一直未曾醒來。暴雨之下,瘦弱不堪的身軀臥躺在地面上,竟是毫無聲息。
童泊順著阿柱的視線,回頭望了一眼。不覺,眉宇一皺。阿柱望了望不遠處地面上的景夕,又望了望側斜面怒目而視的林思畫。最後,再將目光落回到童泊的身上,直言道,「童老前輩,她就是雲左相一直在找的景夕。請你……請你一定要救她。」說著,俯身,鄭重的一磕頭。再道,「畫兒,乃是在下的妻子。今夜,還請童老前輩看在……看在在下送景夕回來的份上,網開一面,放過畫兒。」不管怎麼說,林思畫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阿柱無法眼睜睜看著林思畫在自己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所傷,更無法眼睜睜看著她有可能被殺。
童泊聞言,難以置信的瞪眼。小驚大怪的反問道,「她是你妻?」
話落,一個轉身就去看倒在地上之人——景夕。這些年來,‘景夕’這兩個字,他並非第一次听到。只是,雲止有一直在找她麼?他怎麼一點都不知道?當初,雲止不是說,雲澤天歸隱山林,景夕跟隨在側照顧麼?如今,景夕怎麼突然冒出來了?是不是真的?
林思畫沒想到阿柱會為她求情,一下子本能的側頭望過去。
卻只見,夜幕下,暴雨中,同樣跪在地上的阿柱,一眨不眨的望著前方不遠處的景夕。
那神色、那專注的目光……一瞬間的感動與心動,來得快,去得也快。最後,唯余腐心的怨恨。衣袖下的手一寸一寸緊握成拳。隨瞬,趁著童泊蹲、為景夕察看身體的機會,一個起身便飛速逃離。她發誓,今生今世,不殺景夕,誓不罷休。
阿柱與童泊听到聲音,一道不約而同的快速望去。
童泊頓時些許懊惱,沒想到,竟一不留神讓那一個人給逃了。手,把上景夕的脈搏。
阿柱看得出來,林思畫傷得不輕。收回憂心的目光後,起身走近景夕與童泊,同樣的蹲,關切問道,「童老前輩,景夕的身體如何?」
童泊一番把脈後,又換一只重把。眉宇,一皺再皺,沒有立即回答。
阿柱看著童泊懷中氣息薄弱、面容血色盡無的景夕,忍不住想要伸出的手。可最後,卻又生生壓下。這一切,都是他害的,他對不起她。
童泊將阿柱的神色,絲毫不漏盡收眼底。看得出,阿柱是真的擔心。且不論眼下之人,到底是不是雲止的那一個景夕,也不能見死不救的放著她在此處自生自滅。終道,「嚴重是嚴重了點,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救。你且抱著她,我們馬上上山去,‘聖玄派’多的是救人的丹藥與藥品。」
阿柱听著,忍不住松了一口氣。但,卻並未伸手接過童泊雙手推過來的景夕。
一小片刻的沉默後,開口道,「童老前輩,景夕她,一直擔心著雲左相的安危,讓她以後都留在‘聖玄派’中,自是再好不過。」同時,也是最安全的,不必再擔心有任何人會傷害到景夕。緊接著道,「……在下……在下就不上去了,還望童老前輩能夠好好的照顧景夕,讓她等到雲左相安然無恙的回來。」
「你要走?」童泊听出話中之意,反問道。
「畫兒她,不管做了什麼,畢竟是在下的妻。」看林思畫負傷離去,阿柱自然擔心,「童老前輩,將景夕交付給你,在下很放心,在下……在下先走了。」說完,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景夕,毅然起身就走。
童泊望著阿柱離去的背影,再看了看懷中昏迷的景夕。之後,拎起一旁剛剛放下的那一食盒,直接上山而去。
派觀中,基本上的人,都已經在各自的房間內入覺。好夢正酣、睡意正濃間,突的,驟然听到一道道敲鑼打鼓的聲音、以及一道‘著火了、快來救火’的呼喊聲。霎時,所有的人,皆被驚喜,火急火燎就一溜煙爬了起來,再一邊扯過衣袍慌亂的穿戴、一邊打開門飛快的往外面走去。待,在燈火通明的殿廳內聚集一處,只見童泊一個人坐在殿中央的那一園圃上,一邊敲著地面上那一面鑼鼓,一邊啃著雞腿,好不津津有味。
掌門——天機子,上前一步,躬身恭敬道,「師叔,不知……」
童泊知道天機子要問什麼,也不等天機子把話說完,拿著小鑼棍的手就指了指一旁昏迷著的景夕,有條不許吩咐道,「先讓人為她換一件干淨的衣服,然後……」
封亦修,亦是所有被一下子吵醒叫醒、急急忙忙趕來大殿的一行人中的其中一個。
站在前方,在天機子吩咐人扶起地上昏迷之人之時、在看清昏迷之人的面容之時,眸中不覺閃過一絲詫異。是她——景夕?
那一張臉,與當年初見時重合在一起,他絕不會認錯的。
童泊吃著吃著,忽然,驀的想起什麼,抬頭對著封亦修就問,「她是景夕麼?」封亦修應該是認識的。
封亦修點了點頭,上前一步,同樣對著童泊拱手恭敬道,「師叔公,你怎麼會突然帶景夕回來?還有,她怎麼傷得這麼重?」
童泊一邊吃,一邊將當時的情況,一一講述了一遍。
封亦修無聲的重復了一遍‘畫兒’二字,隨即,卻是失笑,不可能是林思畫。
童泊當時只听阿柱叫那一個人叫‘畫兒’,並不知道那一個人,也就是林思畫的全名。同時,也不在意。快速的吃著,等著吃完之後,去醫治好那奄奄一息的景夕。
封亦修隨之轉身出去,當年一事後,他便一直留在‘聖玄派’,再未回‘南靈國’。
‘聖玄派’的人,在童泊那一敲鑼打鼓呼喊之下,已經全都醒來。雨幕下,來來回回的忙碌開,又是準備一系列的草藥,又是準備熱水……
……
‘賈氏部落’內,靜靜的廚房中,燭光冉冉,倒影著兩抹身影。
雲止盛了一碗剛剛熬好的清粥,淺笑遞給宮宸戔。記憶中,這似乎是第一次下廚。至于以前有沒有下廚,倒是不知道了,「你嘗嘗,看看味道怎麼樣?」
宮宸戔接過,用勺子舀了一小口一嘗後,濃眉輕輕一蹙,對雲止搖了搖頭。
雲止一怔,不應該呀。剛在熬好之際,她已經自己品嘗了一口,雖比不得其他人做得,可味道也還算行。
宮宸戔在雲止不相信的目光下,舀起一勺,喂給雲止,示意雲止自己嘗嘗。
雲止自然而然的張嘴,未覺任何不妥。
味道,與剛才所嘗一樣,還行。抬頭,望向宮宸戔,恰捕捉到他唇角一閃而過的那一絲弧線,頓覺上當,月兌口道,「你耍我?」
「為夫真覺得不怎麼好,要不,夫人再嘗嘗?」
宮宸戔面不改色,再喂一口雲止。深不見底的黑眸,漾著一層如魚鱗般的淺淺粼光。
雲止看著,忍不住莞爾一笑。知道宮宸戔是有意在逗弄自己,想來,他應該是感覺出了什麼。只是,之前听到的那些對話,不知怎麼的,總是一個勁的侵擾著她。自己所認識的人,宮宸戔應該也都認識才是。最開始,‘風氏部落’大殿外見到的那一個人,她覺得熟悉,應當是相識的,可宮宸戔卻想借她的手殺之。今夜,那一道聲音,那般的熟悉,定然也是認識的,可宮宸戔卻下殺手毫不留情。雖說不得‘愛屋及烏’,可這樣的做法,面前之人,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這一刻,雲止的心中,充滿了疑惑,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茫然。
宮宸戔將雲止眉宇間的那一絲輕沉收入眼底,但面上卻未表現出絲毫,再喂雲止,「你剛才不是說,也有些餓了麼?多吃一點。」
「這是特地為你準備的,你多吃一點。」雲止回神,淺淺一笑。
「一起吃。」宮宸戔眸色溫柔如水,若是可以,他希望這一刻能夠久一點、再久一點。為了她,這一月余來,他幾乎已經未踫過外界之事。從傳回來消息中可以知道,東申澤染了‘重病’,已命不久矣。這其中,當然絕不會像表面傳回來的那般簡單。他該做的,是立即放下一切趕回去,乘此機會扶持東玄緒登上帝位才是。
古往今來,常有帝王為女人斷送江山,一直不屑之。可不想,如今,他竟也做了這等曾萬分不屑之事。
伸手,忽然情不自禁、毫無征兆的將面前之人給擁入了懷中。她不知他到底是誰,也不知他當年會進入‘東清國’的原因,更不知他的目的、不知……
前路,似乎,有些茫然。
她,終將成為‘友’,還是‘敵’?亦無法預測。
「我,究竟該拿你怎麼辦才好?」一聲低喃,發自心間。宮宸戔閉了閉眼,為突如其來的情緒輕輕一嘆,待再放開手時,依然是那溫柔如初的神色,親自喂著清粥。
雲止心細,能感覺到宮宸戔剛才那一瞬的氣息變化。心底,不覺升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張嘴,沒有拒絕,將清粥含下。片刻,故作皺眉、語氣輕松道,「明明味道挺好的,該不是你的味覺有問題吧?」說著,取過宮宸戔手中的那一勺子,舀了一口喂向宮宸戔。
宮宸戔自然不會錯過這等好的待遇,一口食盡,勾唇搖了搖頭。
「我的粥絕對沒問題,一定是你味覺有問題,再嘗嘗看。」雲止似不死心,動手再喂。
門外的雨,依舊持續不停的下著。古常有‘百煉剛,化為繞指柔’,這一刻,蕭蕭寒風吹拂而進,在落在人身上的那一刻,似乎也化為了暖流。燭光明亮,鍋內的粥,還是無聲無息的散發著裊裊白色的氳氣與香氣。
「若是你喜歡,以後,我經常做給你吃。」一句話,突然間,未加思索的月兌口而出。
「真的麼?為夫剛剛說過了,只要是夫人做的,為夫都喜歡。夫人這是,準備做一個賢妻良‘母’?」
那一個‘母’字,他專注的望著她。語音,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明顯的偏重了那麼一分。揚起的唇角,久落不下。若是她能夠為他生一個孩子,自是最好。或許,說不定,此刻都已經有了。東玄緒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可畢竟不是親生兒子,再親也會有所不同。
想到此,目光一寸寸向下,不由落向雲止平坦依舊的月復部。
雲止微微一怔,等慢慢明白過來宮宸戔話中之意,耳後,可疑的淡淡紅暈,隱隱一現。
宮宸戔看著,唇角的弧度明顯加深,忍不住俯過身去,在雲止耳畔出聲揶揄,「夫人,你是比較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雲止听著,她想,或許這樣也好,不要再去糾結以往的一切。
第二日,早早起身的雲止,吃過早飯後,與宮宸戔一道前去看‘風氏部落’內的族人房屋都建的怎麼樣了?還有,昨夜的那一場大雨,有沒有造成什麼損失?
部落內的人,見到雲止與宮宸戔前去,紛紛問好,「小族長,姑爺好。」
雲止回以一笑,問候一番。待,一圈下來,竟已到正午時分。雨幕初歇的明媚陽光,異樣的燦爛。天朗,尤顯氣清。
「我們,回去吧。」
「我們,去看看那花,不知道有沒有被摧毀。」
同時側頭,幾乎,異口同聲。宮宸戔一笑,順了雲止的話,「好,一起去看看。」
白色的花海,雲止此刻依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花,從未見過。不過,非常漂亮。小小的花朵,五瓣包圍,中間同樣一點白。經過了整整一夜的暴雨摧殘,倒成一片,還沾著點點地上的泥土。
「算了,讓人將這些花除去。夫人若是喜歡,為夫以後……」花海,有些慘不忍睹,宮宸戔直言道。
「可是,以後再種,就不是這一片花海了。反正閑來無事,夫君不妨勞累勞累……」笑望向宮宸戔,言外之意一目了然。
宮宸戔听著‘夫君’二字,心下驀然一動,「既然夫人喜歡,為夫自然樂意之至。」
飯後,雲止與宮宸戔一道努力。那夜,在這一片花海中所發生的一切,讓雲止始終有些臉紅心跳,努力不讓自己去想。余光,在不經意抬頭間,驀然瞥見一角妖冶的紅色衣擺,一晃而過。
——好熟悉,好熟悉。
一剎那,雲止的腦海中、心中,滿滿的全都是這一種感覺。
「夫人,怎麼了?」察覺到雲止的異樣,宮宸戔順著雲止的那一視線望去,可並未看到什麼,出聲問道。
雲止面上的神色,頃刻間完美的掩飾過去。可心中,那一絲被擾亂的心跳,卻怎麼也無法恢復。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綾帶,在牽引著她往前走。
「如果,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正面臨著生死的危險、正等著你去救,你要恢復記憶嗎?」
「如果,那一個對你而言最重要的人,正是宮宸戔恨不得欲除之之人,你說,宮宸戔會告訴你麼?又或者,你可以試試,拿你最重要之人的性命試試。」
「如果……」
耳畔,忽然響起一連串的聲音,卻徒然不知那聲音從何而來。
雲止目光一圈環視過去,未看到半個人影。可她很確定,每一個字,都非她幻听,而是真真確確有人在對她說話。那一個人,她究竟是誰?有什麼目的?會是,剛才看到的、一閃而過的那一角妖冶紅色衣擺麼?她的話,到底可信不可信?還是,她要賭一把?選擇相信宮宸戔?
可是,昨夜便已經懷疑宮宸戔要殺自己熟悉之人,還可以相信麼?
到底,可不可以?
一時間,雲止的心中,很是難以抉擇。
宮宸戔越發覺得雲止有異,目光同樣環視一圈。黑眸半眯,劃過冷意。
「對面的山峰上,听賈禾說,生長著一種如雪蓮花一樣的百花,非常精美。我一直想要見一見,可賈禾說,對面的山峰太過陡峭,一直未有人能成功采得那花,不知,你是否可以為我去采一朵?」片刻的冷靜思量,雲止心中已有決斷。對上宮宸戔的黑眸,淺笑著道。
「若是夫人喜歡,為夫帶夫人一起去……」
宮宸戔淺笑回道。言語之下,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些什麼。
雲止搖頭,神色中,隱隱約約流露出一絲疲憊與倦色,且言,「剛才忙了半天,我有些累了,不想動。我在這里等你回來,可好?」
宮宸戔望著雲止,認真的神色,似乎,想要看到那一雙明眸深處。
而,就在雲止以為宮宸戔不會答應時,卻听得宮宸戔含笑一應,「累了就休息,等著為夫回來。」
話落,宮宸戔俯身,在雲止的臉龐落下一吻。隨即,足尖一個點地,便迅疾如風的飛掠向對面的山峰。
對面的山峰,在白霧繚繞處,看著不遠,實際路程卻遠勝目測。
雲止看著宮宸戔離去,直到宮宸戔的身影隱沒在對面山峰之中,才向著剛才看到紅色衣擺的那一個方向走去。並非是信了那一個人的話語,而是,她倒想看看,對方究竟是誰?又有何目的。她的出現,那一剎的瞬間,宮宸戔都沒有發現,顯然是故意讓她看的。
山洞內。
運功調息了一番的花千葉,傷勢好了近半。起身,在洞口站定腳步時,才驚覺,已是中午時分。不知道,那一個人她怎麼樣了?昨夜,並沒有見到……
想著想著,腦海中的那一抹身影,竟翩然出現在了眼前。白衣女裝,衣袂飄飄。
這似乎,還是花千葉第一次看到雲止穿女裝的樣子。霎那的砰然心動,難以移開視線。隨即,不由自主的喚出聲來,「雲兒。」
雲止沒想到,一眼看到的,會是一個男子。因為,剛才響徹在她耳邊的那一道聲音,明明是不折不扣的女聲。片刻,雲止幾乎可以肯定,剛才看到那一個人並非是面前之人。不過,面前之人,給她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容不得摻假。他還喚自己‘雲兒’。他,到底是誰?
四目相對,雲止的心中,充滿了疑惑。努力的凝眉想了想,可卻徒引得腦子一陣針刺般的疼痛。
下一刻,雲止眼前一黑,身體一軟,徒的向著地上倒去。
花千葉看著,快速上前,眼疾手快的一把攙扶住了雲止,才避免雲止落地。再抬頭時,昨夜的那一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出現在前方。
「如今,宮宸戔不在,你可以趁機利用催眠法讓她恢復記憶。」
「你到底是誰?你對她做了什麼?」花千葉皺眉,前方之人的武功,連他都無法預測。他的出現,他竟然毫無所覺。
「我說了,我是你姐姐的好友。我,不會害你的。」最後一個字的字音落下,人已消失不見。
花千葉皺眉,那一個人,他到底是誰?下一刻,顧不得太多,快速為懷中昏迷之人把了把脈。幸好,並無異樣。略一思忖後,打橫抱起懷中之人,便快步步入了身後的洞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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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悄無聲息的飛速流逝。天際的太陽,一寸寸的偏移弧度。
山洞中,過往的記憶,串聯成線,一一自雲止的眼前劃過。城樓上,初睜開眼,看著千軍萬馬撤離。街道上,初遇東方卜。蘊館中,初見宮宸戔……拜童泊為師……與景夕重逢……返回‘東清國’……
一切的一切,歷歷在目,清晰如昨日……
猛的,雲止睜開了眼楮。入眼,再熟悉不過的花千葉,他正擔憂的望著自己。
「雲兒,你怎麼樣?身體可有任何不適?可有記起……記起……」花千葉一直寸步不離的守在一旁。心下,有些擔憂的同時,也有著一絲前所未有的緊張與希冀。在雲止普一睜開眼之剎,立即出言問道。
雲止目光平靜望著面前的花千葉,片刻,不覺慢慢閉了閉眼。
那些過往的記憶,好似一下子從一個封閉的盒子內釋放了出來。此刻,還爭先恐後的盤旋在腦海之中,怎麼也揮之不去……尤其……尤其是密室之中,雲澤天的死,還有……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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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風華十二點無法更新,還是都延遲到下午五點吧。更新能夠恢復正常,不會再斷更,今天晚上十二點之前,會有二更。
ps︰推薦風華好友維絲的文文《邪帝寵後》,剛剛完結,可以一口氣看完嘿嘿。
血夜絕殺中,母親為救她,不惜與敵人同歸于盡,尋得叔父保護卻慘遭背棄,兄長傾盡生命、妄動禁術只為保她一命。
她身份成謎,來歷莫測,被失憶,被拋棄,被收養,被金口御賜為後,至此萬千寵愛于一身。
他是深不可測的邪帝,翻手雲覆手雨,天下為尊,卻命犯孤星,可偏偏她寵愛之心世所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