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明亮的山洞內,花千葉神色擔憂、緊張望著雲止。那‘莘氏一族’的催眠法,他也是第一次使用,並沒多大的把握。不過,應該來說,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雲止閉眼,衣袖下手,因著腦海中那一段段不斷涌上來的記憶而時緊時松。
良久良久,久到花千葉耐心漸漸歸零,忍不住欲再出聲相問時,只見,閉目之人終于睜開了雙眼。
那一雙明眸,在洞外斜射進來的光線下,已然恢復如初。瀲灩深諳、卻又平靜如一灣潭水,波瀾不起,再不復這一段時間以來的那一絲輕柔。
「雲兒,還好嗎?有沒有怎麼樣?可有記起……記起……」
花千葉明顯看出了雲止前後之變化,但對著如此沉默之人,還是不覺出聲、直接問出了口。
雲止望著面前許久未見的花千葉,可腦海中,卻全都是那一襲金絲繡邊的白色身影。那個混蛋,他竟然如此欺騙她。口口聲聲的‘未婚夫’?真是,好一個‘未婚夫’。原來,他竟早已經識破了她的女子身。拜堂、石室內的輕薄、花海之中的……最後,一切的畫面,倏然回溯停留在那一夜的崖岸上。景夕……想到此,雲止忍不住再閉了閉眼。
「雲兒,你答本宮一聲,本宮很擔心……」
花千葉看著,眸中的擔憂加深,不覺緩慢靠近一步。伸手,撫模上雲止的臉龐。
雲止霎時重新睜開雙眼,微微側頭,有意無意避開了花千葉的手。隨即,雙手攙扶著身後的洞壁,慢慢站起身來,平靜無波說道,「我沒事,多謝花宮主關心。」
「你似乎,有意在疏離本宮。」花千葉的手落了個空,緊接著站起身。
雲止否認,淺笑著道,「怎麼會呢?」說著,越過花千葉便步出了山洞,在陽光下站定腳步。
花千葉也隨之步出。一眼望去,洞外,那一個面朝夕陽、沐浴著陽光之人,周身似竄動著一縷流金光芒。背影的輪廓,修長筆直,而又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堅毅。盡管,一襲女裝,可依然是當日那一個人。不過,隱隱中,又似乎有什麼已經不一樣了。
雲止仰頭,靜靜的對著、望著天際的圓日。半響,輕輕嘆了一口氣。
失憶!她竟然會可笑、不可思議的失憶。若非親身經歷,恐她自己都難以相信。若花千葉能夠早兩天到來,那該有多好?
側頭,遠處那一片白色花海,依稀還能看到。
當日,雲澤天已死,景夕已是對她而言,最重要之人。那一幕,歷歷在目,刻入腦海。
「雲兒,以後你有什麼打算?」花千葉看著雲止的背影好一會兒後,慢步走上前去。其實,他更想說,讓雲止跟著他走。
「我如今,腦子有些亂。花宮主,你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
雲止望向在自己前方三步之遙處站定腳步的花千葉,抿唇緩緩一笑。遂即,邁開腳步,就要轉身離去。而,在剛剛走出不到三步之際,忽的一回頭,謝道,「花宮主,今日,真是謝謝你。」
不管是神色還是話語,都淡然無波,讓人絲毫難以辨清其中的情緒,也把握不住其心中所想。
花千葉站在原地,一直看著那一襲白衣一步步走遠、走出自己的視線。不過,才只短短的幾月不見而已,卻好似已經有好多年不見了。一切,都明顯顯得有些說不出的生疏了。難道,她是舍不得宮宸戔?她在為此為難、難以做抉擇?當夜崖岸上、景夕之事,到了此時此刻,他自然都已經知道得清清楚楚。若非如此,她難道不該立即想要殺了宮宸戔?
思及此,花千葉的心中,無端的微微一慌。
雲止邁步離去,但卻是漫無目的。這一段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同樣盤旋上腦海。
這時,一抹靛青色的身影,翩然出現在前方。不是東方卜,還能有誰?雲止望去,腳下的步伐頓住。同時,腦海中的畫面,一下子停留在雲澤天死的那一幕上。三年,整整三年的時間,她費勁一切的想要找到他們兩個人,可最終……
「雲兒,好久不見了。」
東方卜望著對面的雲止,目光,將雲止上下打量了一番。
雲止勾唇,回以一笑。只是,那笑,半分未深入眼底,「東方大學士,確實好久不見了。」
東方卜對于雲止這一段時間來所發生的一切,可以說,比花千葉知道的更多。那夜,更是親眼看到雲止與宮宸戔兩個人穿著紅衣。此刻,听著那話,以及說話時的神態。問言,卻全然是肯定的語氣,「雲兒,你記起以前的事了?」
「東方大學士希望本相記起來麼?」
不答反問,陽光下的明眸,凝著一層化不開的薄冰,間雜著一絲殺意。
東方卜銳眼犀利,自然看出來了。之前,在‘風氏部落’的大殿外,是宮宸戔想要利用她來殺他。當時,她是失了憶的。如今,她眸中的那一抹殺氣……火光電時間,僅一瞬短暫的思量,東方卜驀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雲澤天死了?」若非如此,她的殺意何來?還有,當日,她與宮宸戔從‘北堂國’返回之際,身邊只帶著一個景夕,一直未見雲澤天露面。
雲止听著,衣袖下的手,猛然一把收緊。指尖,幾乎深深摳入掌心。
東方卜耐心的靜等了片刻,沒有听到對面之人的回答。但是,從對面之人的神色變化中,已然得到了很明確的答案。一直以來,他都是清楚知道雲澤天身體狀況的,也一直在不停的尋找最好的大夫,不惜用最好的藥物來為雲澤天養命。按理來說,雲澤天不可能死得那麼快才是。當日,到底是誰劫走了雲澤天與景夕兩個人?
「東方卜,今日,既然你自己找上門來,那麼,本相就用你的命來祭奠本相父親。」
心下,有些說不出的煩亂。有什麼,迫切的需要發泄一下。雲止望著對面的東方卜,倏的,出掌。
東方卜頓時足尖一點地面,不慌不忙,直線飛身著往後退去。靛青色的衣袍,寬大的袖子,隨風吹揚、翻涌在身前。
雲止緊追不放,白色的衣袍,飛揚在身後。
遠處,一抹妖冶的紅色衣擺,如一道流光一劃而過,剎那消失不見,不容人察覺。
忽的,雲止一個加快速度,擊出的那一掌,便毫不留情向著東方卜的胸口而去。冷冽的雙眸,不帶一絲一毫的起伏與波動。
東方卜在武功上,並不是雲止的對手。
千鈞一發之際,反應敏捷的一個迅疾如風側身,與雲止那一掌險險的擦過。
迅即,快若閃電的出手,在雲止收掌、欲擊出第二掌時,準確無誤的一把牢牢扣住了雲止的手腕,近距離的望著面前之人。平靜、冷漠問,「真的要殺我?」
「怎麼,東方大學士覺得,本相該對殺父仇人心慈手軟、手下留情?」
雲止聞問,一個快速的側頭望去。犀利的冷冽明眸,眸光,剎時如兩支鋒利的利箭迸射而出。
東方卜望著面前的這一雙眼楮,如此近、儼然不到半臂的距離,將她眸底深處的冷策,絲毫不漏盡收眼底。確定,她是真的想要殺他,而不是一時之氣。原來,三年的時間,自己對她而言,根本什麼都不是。下一刻,勾唇淡笑、嗤笑一聲。所有的情緒,頃刻間完美的掩藏,又或者消失殆盡。面無表情,不緊不慢道,「殺了我,你就永遠也別想找到真正的殺父仇人、給你父親雲澤天報仇了。」
雲止听著,沒有說話。剎那間明顯緊繃下來的面容,面色,冷若冰霜。
當夜,她與景夕兩個人一道出密室。路上,景夕已經將三年來的一切,都向她陳述了一遍。——自己,利用銀狐、銀蝶來尋找他們兩個人的下落。若說東方卜提早知道,然後,臨時轉移了雲澤天與景夕兩個人,那密室中繼續給景夕服用銀狐之血,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那麼,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雲澤天與景夕,並非是東方卜臨時轉移的。而,那一個劫走了雲澤天與景夕之人,他又是怎麼找到雲澤天與景夕的?偏偏就在她要找到之際。還有,他的目的,究竟何在?那密室,與六皇子硫府邸下面的密室連在一起,可六皇子硫,卻根本不認識雲澤天與景夕兩個人。
一切,好像是在故意、有意在引她前去找到雲澤天與景夕似的。
景夕說,雲澤天的身體,三年來一直都不是很好。但是,也絕沒有壞到會突然一下子逝世。被囚在密室內的那一段時間,雲澤天的身體可謂是積聚惡化。
——若如此,那雲澤天,應該是死在了那一個劫走了雲澤天與景夕的人中。
——當時,她給雲澤天把了把脈,可雲澤天已死,氣息脈搏全無。若不是容不得多停留,那時,仔仔細細的檢查一番雲澤天的身體,或許就可以知道雲澤天的具體死因了。
「雲止,我到底是不是你的殺父仇人,相信,聰明如你,應該很清楚才是。再說,殺了雲澤天,對我有什麼好處?」望著久久沉默,不語的雲止,東方卜忽然一下子放開、揮開了雲止的手腕,再身形略後退兩步,翩然落在地面之上。旋即,手,一把負到身後。寬大的袖子,在半空中劃過一抹弧線,帶出一道輕微的莎響。
雲止也隨即後退了兩步,翩然落地,同樣的負手而立。
——若剛才的推測,都屬真。那麼,那一個人殺了雲澤天,卻不動景夕,又是為何?
出‘北堂國’邊境之時,意外的再遇了阿柱,景夕當年曾對她提及過那一個人。後來,景夕為了救阿柱,偷拿著她的令牌前去牢房。那一塊令牌,她很肯定,之前在六皇子硫的密室中醒來時,就已經不見了。那麼,又到底是怎麼憑空冒出來的?
一切的一切,越想,謎團便卷的越大,若滾雪球。
或者,更早之前、前往‘北堂國’、北冥山百花宮一事、銀狐的出現,都卷在其中。
不知不覺,好像已然一步步落入了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之中。可是,即便再怎麼努力的冥思,卻依舊不知背後的那一個人究竟是誰?又目的何在?
東方卜固然可惡,但是,害死了雲澤天之人,也斷不能、決不能放過。
片刻間,心中思量,已是千回百轉。雲止望著西沉的夕陽,那對面的山峰,在白霧繚繞處若隱若現。
「左相,我們來做一筆交易吧。我助你找到真正的殺父仇人,你助我登上‘東清國’的龍椅。」那‘左相’二字,是權利的象征、更是交易的身份。東方卜亦望著遙遠天際那一輪西沉的夕陽,並排站立的位置,只隔了四六五步的距離。
「怎麼,東方大學士等不及了麼?」
雲止听著,側頭瞥了一眼後,淡笑一聲。眸色,已不復剛才的殺意。
當然,並不是不想殺東方卜了,而是,一定要慢慢來,不急。目前,只有透過東方卜這一條線索,才有機會化被動為主動,找出幕後那一個人來。否者,一直處于被動的狀態、不知道對方下一步要怎麼走,很有可能會再一次落入對方布下的陷阱而不自知。
「東申澤的身體,已經熬不過三個月了。」東方卜淡漠回道。
雲止一怔,東申澤熬不過三個月?她明明記得,東申澤的身體一直不錯。除非……雙眸微眯。
「如今的‘東清國’朝堂,除了有宮宸戔所支持的九皇子——東玄緒,其他人都不存在什麼威脅。左相,‘休息’了一段日子,是時候回去了。」
「怎麼,東方大學士覺得,本相就一定會答應麼?」一聲毫不掩飾的淡冷嗤笑。
「或者,你可以放下景夕的仇,站在宮宸戔那一邊也不錯。誰讓,你已經嫁給他了,不是麼?」東方卜也是嗤笑一聲,話語含譏。
話落,四目相對,皆是面無表情。
頃刻間,靜寂下來的空氣中,似能听到火光四濺的聲音。
雲止如今,最惱的就是這一點,被東方卜一言道出,本已緊握成拳的手不覺越發收緊。
「左相,言盡于此。背後的算計之人、各中的權衡得失,相信,你已經想得很清楚。另外,我想,我所帶來的兵馬,已沒進入‘賈氏部落’的必要了,我且在‘東清國’的皇城等候著你的決定。」說完,一拂衣袖,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雲止望著東方卜離開的背影,雙眸,再度眯了下來。
——昨夜,宮宸戔收到飛鴿傳書,一直有與外界聯系,不可能不知道外界的情況。可是,他卻並沒有要回去的意思。那個男人……東方卜雖非真正害死雲澤天之人,可雲澤天之死,他也有一定的責任。畢竟,三年來,一直都是他囚禁著雲澤天與景夕。剛才,她很肯定,若是東方卜沒有說出那一句話,她真的會直接殺了他。而景夕,在她的眼前被宮宸戔害死,她卻……
面朝著夕陽的方向,半響,雲止忍不住深深的閉了閉眼。
宮宸戔要殺景夕,在牢內、或是在城內的法場上直接殺了就可,可他卻偏偏費事的帶出了城。這其中……她一定要調查清楚一切。或許,她的景夕還活著,並沒有出事。不然……雙眸,緩緩的睜開,夕陽的余暉清清楚楚的映襯著眸中一閃而過的那一絲冷冽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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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花海邊走過,卻淡然如水,目不斜視。她離去,甚至沒有回頭拜別風濁與風絮。
風濁與風絮對待宮宸戔的態度,原本並沒覺得什麼,可現在回頭想想,多有不合理之處。‘天山一脈’歷來的規矩,不許與外界之人成親,可風濁與風絮卻突然允了她與宮宸戔的親事,還對宮宸戔那般尊敬。‘で氏一族’的族長姓‘で’,其夫人姓‘呂’,兩個字加起來恰好是‘宮’。如此,一切的事情也就可以解釋的清了。
現在,雲止還不想見到宮宸戔。
甚至,她不想面對這一段時間以來的一切,她需要好好的冷靜冷靜。
如此,在拜別風濁與風絮這個問題上,毫無疑問的、沒有多想的,直接選擇了壓下那一絲不舍。以後,又不是沒有機會再見?
一抹金絲繡邊的白衣,片刻後,返回山坡。手中,拿著那一朵雲止先前想要的白花。花朵,如盤大小,似雪蓮一般晶瑩美麗,不染塵埃。
「右相,左相已經離去。剛剛,東方卜到來,左相還與其交了手。屬下怕被左相發現,不敢靠太近,並不知左相與東方卜都說了些什麼。」一抹黑色的身影,隨之在後方屈膝而跪,恭敬稟道。
「下去吧,準備馬車,本相馬上返回東清國。」
宮宸戔听著,淡淡揮了揮手。有生以來,何時如現在這般怕這怕那過?一下子擔心她會突然恢復記憶,一下子擔心她恢復記憶之後會恨他,又一下子擔心……與其這樣,倒不如,干脆果斷一些,看看她到底會做什麼決定。
「另外,轉本相意思,告訴風濁,本相不想看到‘東清國’此次前來的兵馬有一個活著回去。」
正準備起身前去準備的黑衣人,連忙重新跪好,雙手一拱應道‘是’。
•
‘賈氏部落’內。
黑衣人將宮宸戔的話,一字不漏轉達給了風濁。
風濁听完後,微微的沉默,對著黑衣人道,「我知道了,我會按著少主的話去做。」
拐角處,好巧不巧,恰經過、因看到前方那一幕而停下來的賈禾,將話語一字不漏的都給听了去。再悄無聲息的轉身離去,口中疑惑的低喃‘少主’?難道,那一個人會是?心下,不免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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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部落,與花千葉一道,日夜兼程的離去。
兩日後,半道上,雲止收到了影衛傳來的消息。那消息中,還附帶著一條,景夕在聖玄山。
看著信函上白字黑字的內容,雲止喜不自勝,竟幾度擔心是自己看錯了。最後,空歡喜一場。之後,直接改道馬不停蹄就趕往聖玄山。
花千葉陪同一道,兩個人,都未再提失憶之事。
陽光下,但見,一紅一白兩道身影,策馬奔馳。不斷涌動的衣袍,風姿綽約。
聖玄派派觀中,一名小弟子快步走向後院中那一個正在靜心練劍之人,道,「封師兄,山下有一名女子,想要見你。」
「是什麼人?」封亦修一個利落的收招,問道。
小弟子搖了搖頭,「她沒有說姓名,只是想見你。她看上去身體很不好,好像生著大病。」
封亦修听著,想了想後,到了一聲‘知道了’,便下山而去。疑惑,究竟是什麼人想要見他。而,當封亦修到達山腳下,一眼看到那一個人時……
林思畫听到腳步聲,回頭望去。景夕如今在聖玄派中,她當然不會愚蠢、自尋死路的進‘聖玄派’去殺她。可是不殺了景夕,她又實在難咽下那一口氣。不過,好在,封亦修就在聖玄派中。蒼白的面容,呼吸薄弱,仿佛隨時有可能病逝,虛弱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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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一定會有二更,不會食言,兩張的字數加起來會超過萬字麼麼。正在向著簡介片段進發,不遠了麼麼!